师恩难忘
1979年,我考入了四川医学院口腔系。很想记住全系老师们的名字,但这并非易事。然而,有一位老师的名字让我过目不忘,他就是中国现代龋病研究的先行者岳松龄教授。
初次见到岳教授是在课堂上。他身量不大,但软绵绵的成都话从他口中吐出后就变得高亢激越,似乎只有魁梧的男中音歌唱家才会有的;他的额头异常宽阔,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红润的肤色加上满头的银发,一见面就让我想到科普书中“动脑筋爷爷”。
1984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中央办公厅工作。上级安排我们这批学生兵到北京西郊的田村进行了长达3个月的高强度、封闭式的军事训练。虽然上级规定不准带与军训无关的物品,我还是悄悄地带了一本不厚的专业书。战友们很羡慕我的“英明”,常来翻翻,时隔多年,战友重逢时,还有人提到这本书,并谈到因这本书得到的教益,包括纠正了他“龋(qu)”字的错误发音(yu),懂得了晚上刷牙的重要性等。这本书的书名是《龋病学》,作者正是岳松龄教授。
1991年,我在第四军医大学攻读口腔内科学专业的博士学位即将结束,答辩委员会由刘正、周树夏等7位著名专家组成。主席是岳松龄教授。上午是临床操作考核,下午是论文答辩。在这些顶级专家面前,即使是最简单的操作,最简单的问题,也难免紧张。岳教授对我一次提问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问:“一份合格的病历应该达到那些要求?”,答:“首先要做到客观、全面、准确地反映主诉疾病的情况,按正确的格式书写,字迹要工整,签名要清楚……”,看到他频频点头,我惴惴不安的心才感到轻松了些。答辩结束前,岳主席宣布“全体通过”的声音至今常在耳畔回响。
1998年,我在华西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临床流行病学专业)期间曾登门拜望了岳教授。让我惊诧不已的是:府上除了大量的口腔专业书刊外,堂前有字画,桌上有四宝。画室像模像样,岳教授的笔下有松、有鹤,栩栩如生。我自小酷爱字画,但为了在口腔专业上多做一点事,自上大学后就疏远了笔墨。结果“醉也没醉,睡也没睡”,相比之下,深感惭愧。自那以后,我重新拾起了画笔,同时,对岳教授又多了一份崇敬。
在西安第四军医大学攻读研究生期间,我的导师是史俊南教授。当时他60多岁,一头鹤发,奕奕童颜,个子不高,却很魁梧,一身西式军服穿在教授身上显得格外精神,像是运筹帏幄的将军。录取后第一次见到教授,他让我们每人即席写一篇体裁不限的短文。教授对我们说了短短的几句话,至今言犹在耳:“当研究生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吃苦,吃苦,再吃苦!”。正是首次谈话的鞭策给了我充分的思想准备,付出了相应的行动,无悔地走过了人生这一重要的阶段。从1986年入校,1988年转为博士,1991年毕业。5年时间里的刻苦程度是空前的,进步是巨大的。1988年第一篇由史教授审阅的综述 “激光及其在牙体牙髓病诊治中的应用”在《国外医学口腔医学分册》杂志上发表后,专著、论著、综述、摘要、哲学文章、科普文章等接连刊出,有的还发表在英文杂志上,为一生的事业奠定了基础。
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我从师多年。因教授平易近人,所以有事没事总愿意到他那里坐坐,没有拘束感。有问题就问问,没问题就聊聊,都有收获。
能向他请教使我感到踏实。写文章时拿不准的术语问他,翻译时,遇到新的术语也问他;出书时请他写序;争论不下时,请他点评,盖因他在学术界的权威和对语言的驾驭能力。与他交谈常有突然的发现和进步。易读错的词如“否极泰来”的“否”字;易疏忽的词如“年轻人”和“青年人”,易混淆的概念如“窦道”和“瘘管”等都是从教授那里得到纠正的。这促使我常翻字典,久而久之,养成了字斟句酌的习惯。
正事问完了,也会在轻松的气氛下谈到古今中外的事情,与家庭中父子的谈话无异。唐太宗“贞观之治”的盛况;岳飞被害的深层次原因,刘邦与韩信用人之道的不同,明太祖的传奇经历等都是话题,长了不少历史知识。我多次读过《三国演义》,能记住许多细节,但思路只是跟着作者走而已,而教授不仅记得更为清楚,而且对人对事的分析入木三分,令我佩服。宜兴紫砂壶、画家徐悲鸿等家乡老故事能娓娓道来,高速公路、电视、电脑的发展等时髦话题也谈得头头是道。最让我吃惊的是连武侠小说他也是成套成套地读过。我猜想教授定属过目不忘的那类才子。
除了“修身、平天下”外,史教授在 “齐家”方面也是我们的榜样,师母马秀璋老师与教授都非常热爱生活,爱好广泛。他们互敬互爱,荣辱与共,携手走过了几十年风雨。走进他们的家,就如走进窗明几净的芝兰之室,处处能感到文房四宝发出的书香。二老在学生面前,有如慈祥的父母。对学生的事情关心备至,毕业分配、结婚生子时,他们会祝贺;生病住院时,他们会看望;遇到困难和心情不顺时,他们会替之想办法…我们也非常尊重二老。尽管后来我们工作在不同的单位,到西安则必定看望他们,他老人家外出讲课或考察时,遍布于祖国各地的 “桃李们”竞相接待,唯恐不周。
岁月如梭,倏忽间30个春秋过去了。我已是南京医科大学的教授了。经常给我的学生讲授课程。今年,又被卫生部教材办公室聘为《龋病学》的编委。我将努力把两位教授的学术精华教给我的学生,写在我的文字中。我想,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学生,在今年的教师节到来之前,对恩师最好的节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