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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文切忌想当然 韩成武





  中国古代文献之浩繁,历代典章制度之复杂,虽穷尽毕生之力,亦难于通晓。这给我们的研究既带来方便,也带来难度。倘若我们掉以轻心,不事核查,往往出错。
  近日读到陈鲁民先生的文章 《爱叫官衔的古代文人》 (见 《深圳特区报》2008年12月29日),该文对古代文人的称名现象作出解释,不无教益。但是该文对古代官职级别的述说多有失误。笔者学识浅陋,提出异议,与陈先生商讨。
  陈文说: “王羲之,书圣也,世人却喜欢叫他王右军,一个大约副科级官员的称谓。”按史书记载,王羲之曾作 “右军将军”,但这个官职绝对不是 “副科级”。右军将军这个官职,是西晋武帝泰始年间 (公元265-274年)设置的,与 “前军”、 “左军”、 “后军”合称为四军将军,是禁军将领之一,职责是护卫皇帝宫廷的安全,官阶为四品。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东晋兴宁二年(公元364年)才告止,而王羲之在三年前就去世了。晋代官阶分为九品,四品官阶已经相当高了。而今天的副科级只相当于晋代的九品。不知道陈先生依据什么说 “右军将军”是 “副科级”。
  陈文说: “杜甫,一代诗圣,只当过几天的检校工部员外郎,是个没什么实权的芝麻粒闲官。”说它是个没有实权的闲官,是正确的。但认为它是个 “芝麻粒”大小的官就错了。唐朝的官阶也分九品,检校工部员外郎的官阶为五品,是穿红色官服的主。杜甫诗中也说: “扶病垂朱绂” (《春日江村五首》其四),朱绂就是红色的官服。唐代官服制度,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红,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青。说五品官是“芝麻粒”,言过其实了。
  陈文说: “阮籍, ‘竹林七贤’之一,虽博学多识,崇尚老庄,蔑视礼教,对 ‘礼俗之士’常以 ‘白眼’相视,却因为任过一个相当于排长的步兵校尉,故后世称 ‘阮步兵’,实在是羞辱他了。”说 “步兵校尉”相当于今天的 “排长”,这话说得也太没边了。据史书,这个官职为西汉武帝始设,为北军八校尉之一,官俸二千石,位次列卿,职责是戍卫京都。到了阮籍所属的魏晋时期,这个官职的级别为四品,仍然是个重要的职务。它与今天仅带领几十个士兵的排长,差距十万八千里。
  陈文又说: “最可笑的是柳永,既然‘奉旨填词’,那就好好去当你的白衣卿相,写你的 《望海潮》、 《雨霖铃》、 《八声甘州》,可他不甘寂寞,居然也混了个不尴不尬、可有可无的小官屯田员外郎,后人因此叫他柳屯田,真不知是捧他还是损他。”说“屯田员外郎”是个 “不尴不尬、可有可无的小官”,也不尽合于事实。唐代的官制,尚书省分为六个部: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工部,各部长官为正三品,每个部下辖四个司,各司的长官称 “郎中”,官阶从五品上,各司的副长官称 “员外郎”,官阶从六品上。 “屯田员外郎”就是工部管辖的屯田司的副长官,如果要与今天作比附,相当于副司级的干部。在唐代,文人以能当个郎官为幸事,不能说这个官职是可有可无的。
  以上论述所用的史料,见于吕宗力主编的 《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 (北京出版社,1994年出版)。
  陈先生的文章还说,在普遍喜欢以官衔称名的人群中, “所幸还有那么几个例外”。他举出苏轼、陶渊明等人。文章说: “苏轼虽然当过杭州通判、太守、黄州团练副使,却没有人叫他苏团练、苏太守什么的,要那样叫就实在是俗不可耐了。”苏轼确实没有被人称为 “苏团练”,那是因为他做黄州团练副使是被皇帝下令 “不得签办公事”的,也就是说是有职无权的,所以别人不好用这个官职来奚落他。至于称呼 “苏太守”,那倒是屡见不鲜,不仅他自称过 “太守”,例如 《江城子·密州出猎》词中说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就是别人也每每以 “苏太守”称呼他,例如,苏轼的好友参寥子,给苏轼寄诗,题目就是 《梅花寄汝阴苏太守》;苏轼的门生晁补之写的 《次韵鲁直谢李右丞送茶》,诗中说: “大胜胶西苏太守,茶汤不美夸薄酒。”所谓 “夸薄酒”,是指苏轼曾讲过的养生之道:不喝浓度高的酒。元代人钱惟喜写的 《岘山分题》,诗中说 “前瞻李别驾,后仰苏太守。文章世争传,风雨樽不朽。”明代人汪广洋写的《南岭杂录》诗中说 “何事眉山苏太守,只将双蟹较圆尖。”可见, “苏太守”这称呼是历代不绝的。
  陈文说: “因为不肯 ‘为五斗米折腰’,陶渊明只当了八十多天的彭泽令,屁股还没坐热,便弃职而去,你若再叫陶县令,那还不是在骂他吗?”其实,从古至今,称呼陶渊明为 “陶彭泽”、 “陶令”,是不绝于耳的。杜甫就多次称他为 “陶彭泽”,如,“优游谢康乐,放浪陶彭泽。” (《石柜阁》)“每恨陶彭泽,无钱对菊花。” (《复愁》)仅在 《全唐诗》中出现的 “陶彭泽”就有13次,出现 “陶令”则多达75次。因此,说没人以县令称呼陶渊明,这话是没有根据的想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