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有史
石头向着天空伸展,便形成山,形成那绵延的山脉和起伏的丘陵。断裂处是峭拔的石壁和千奇百怪的岩层,并展示着山的寂寞。岁月的风蚀,雨水的冲刷,沙尘泥土又应运而生,继而产生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这如同生命在母腹膨胀隆起的过程,呱呱坠地的一刻,便产生一个个拥有神话的精灵。那就是人!于是,这些人将泥土搅拌,将石块垒起,创造起栖身的居所———房子。
自打我记事起,我知道我家的房子在某一山坳里。黄一色的泥土打造起农村特有的古朴,灰色的瓦块没有一点生气。在寒冷的冬天里,凛冽的寒风从门窗缝隙肆意侵入,分外尖削,即使把门缝、窗缝厚厚地用纸糊上了,冬风却仍不解风情。所以,风刮得特别厉害的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各自早早回家,天未黑就都把门关上,全家人吃完饭便钻入被窝里,妈妈搂着我,静静地听着寒风的怒号,风沙的澎湃。可突然间,狂风猛地把门打开,摔在墙上,安静的心灵早已被打得支离破碎。烟囱也发出呜呜的声响,犹如哽咽的老人。
泥屋毕竟是泥屋。山里有许多这样的小屋,可并不曾有谁记起它们。它附着在这山体上仅是山的一点微小的凸现。静静地听着,它似乎微微地喘着气,远远地喊它一下,它便会咳嗽一下,迟钝地立起来,做一个简单而又原始的动作。泥屋脚下是山谷。山谷狭长而深远,深如岁月,像一种无法满足的饥饿。这里本没有路,是啊,走的人多了,路形就现出来了。但路面上有许多乱石,凹凹凸凸的碎石上布满无法破译的痕迹。大山,你的尽头在哪里呢?
某一天,村长突然说:“大伙建房吧,学城里人,住那砖房,不要再忍受这凄风苦雨了!政府会补贴一半的钱,还会派专门的技师进村!”一霎间,村里炸开了锅,每家每户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来。那年我七岁,总是自告奋勇不厌其烦地帮忙搬砖,送饭,打水……房子建好后不久,村里又多了个小学,我和伙伴们第一次知道了还有戴眼镜的老师啊,这么说来,眼镜蛇也很有学识吧!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泥屋,搬进了砖房。没有了山风的淫威,没有了巨石的滚动,没有了山泥的淤积,而泥屋却日日老去,做静卧状,做沉睡状。山里的树木也多了,绿色充盈着眼球。而砖房是树一样的绿色,睁着明晃晃的眼睛,带给我们希望!
当浅浅的月光流进村子,挤进玻璃装饰的落地窗时,我的心浸满了香甜!现在,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听到那细细的风声,就好像是感受母亲柔和的心跳一般,这是大幕揭开的前奏;听到那“嗒塔”的雨声,仿佛在欣赏一首大自然的赞美诗,极具白居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致。而此时的闪电犹如闪烁变化的舞台灯光,隆隆的雷声自然就是高亢激昂的黄钟大吕了。门外四通八达的马路揭开了我幼时的困惑,它为我走出大山的举动作了注脚。我似乎听到了大山的回答,山路的源头是生活,山路的尽头还是生活,农村与城市处于两头,而横挡在中间的门槛早已铲除!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乘坐列车回到家乡,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家里的泥屋。是啊,家乡的梧桐树叶落了又落,油菜花黄了又黄,泥屋已成了储存杂物的仓库,一扇大门静静地侯在屋檐下,开或者关似乎已经无关紧要。时间倒像个无事生非的顽童,或无端抽走几块青瓦,或恶作剧地抹上几笔沧桑,惟有郁郁葱葱的藤蔓长长地爬上屋檐。我在心里默默地喊着:永别了,我亲爱的伙伴!
夜晚,吃完接风饭后,一家人手捧茶杯,口啜清茶,悠闲地坐在电视机旁。此刻,《焦点访谈》主持人描述道:“新中国成立60周年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城市化进程加快,已基本走上全面小康的步伐,下面让我们看看农村的新貌……”当看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房时,突然发现,爷爷额上的皱纹开始扭曲,“爷爷,怎么了?”爷爷抑制不住地哽咽啜泣起来,这60年的风云变幻冲击到他命脉中的辛酸历程,封装了一辈子的喜和忧,一下子在80岁高龄的老人心里崩溃泛滥起来。“现在好了,一切都变好了”,这时,他又开心地笑了,深沉的皱纹在慈祥的面孔上分外可人,“国家高度重视‘三农’问题,又让家电下乡,看,咱家的冰箱、空调、电视机、洗衣机……都有了,连我这老头子都可以体验电脑的幽默了”,停顿了一下,他又心平气和地说,“那栋泥屋,我一直不舍得拆,毕竟在我们那70年代也算得上顶级的房子了。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我们还住过茅草屋呢!一刮风,一下雨,家里什么都是湿漉漉的。即使穿着统靴,脚也像泡在水里一样。……”听到这,弟弟抢着说:“爷爷,看我的吧!我也要像姐姐一样上大学,等我毕业后,建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专门为爷爷建一栋特别的房子,住在水里,却一点都不湿掉……”弟弟在遐想着。全家人洋溢在一片欢笑之中!看到弟弟那股奉献精神,我知道,还有许多孩子像他一样,立志长大服务大家,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我似乎看到,祖国的未来在康庄大道上越走越好!
泥屋的历史已经过去,砖房的历史正在眼前,那么,下一代的历史又是什么呢?水屋,抑或仿古的木屋?每一个房里,都有一个家的故事,而千万个家便组成一个国家,房屋的历史尚在更新换代之中,国家也会时刻向人们展示出新的面貌!
其实,历史并不孤独,现实是历史的延伸,历史是现实的起点,历史总是在终结一段历史的同时,埋下另一段历史的种子,而种子,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