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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碎





  再次踏上巴蜀大地,夏末秋初,中午安逸,诡静,所有人如同蒸发。走在有些陌生的故地,仿佛被一种力量的牵引,又朝那个生活了六年的乡村瓦房走去,午日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映得很短很短。不知不觉来到了瓦房门前,同以往一样摆着几支陶坛。一位老婆婆出门抬头看了他一眼定在那里。他马上认出了这是他的外婆,外婆老了,十二年了,外婆还是那么慈祥。
  秋意正浓,走上石栏,穿过花圃,站在外婆面前。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有他的心跳加速,相视无言,倚着门边的老梨树,枯败的叶子被秋风扫落,飘到陶罐上,一句:孙儿回来了。叫醒了他,看着外婆,岁月交织成网络的皱纹,一只陶土大碗满载一漩家乡的米酒。他手扶梨树,饮完这久别十二年的味道。才发现梨子早已摘光,如同自己的记忆已缺失殆尽,味道已不再适宜。那粗糙的大碗在手中多少年的他认为这土土的陶器是不寻常的东西。然而透过十二年的风尘望去,他再平常不过了,他与这食器有一体的肤色和幼稚的心愿,哪个离别的秋,如今回首,终究已经发黄,淡出,风化了。
  这陶罐、陶碗是他幼时的朋友,那时侯,当外婆出去务农时,都会给他蒸一罐饭和腊肉,作为孩子的口粮。孩子不懂,只知道吃着美味的陶蒸饭,每每饥饿之时,陶罐成了他的救星,午后的一壶清茶,在陶壶中的茶叶,谁主沉浮成了他美好的观赏游戏,童年的他与陶有了不解之缘。直到父亲带他来到了北方。从此那陶罐常伴在他的身边,可是那陶饭的味道只有梦中才能尝到。
  那淡黄色的味道越来越远,渐成一枚记号,而那蒸饭的陶器被他细细收起。如今再见外婆,她已经老了。得知绝症晚期的外婆,每日吐血,他再一次无言,久久凝视着那单薄的身影,一身朴素的颜色,无助的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宿命的感到外婆再也不能关爱他了。夕阳西下天边由鲜红到藕紫到玄青到黑再到苍蓝。白日归去,大地依旧寂寞,夜幕江桥,远方一支支古老的山歌回荡,往日的片段涌动,斯人还记否?淡黄的罐子凝结了两代人的心,外婆的爱,然而他只能托着罐子在村边小河发呆,追忆往昔,痛、酸、苦、甜,只有手中的罐子尚有余温,它知道时光白马过隙,流年百转千回,记忆从此被打磨,结成心中的茧,从不修剪,世事如梦,结果已成定数,可怎么也不愿承认。
  日月穿梭,不系乾坤系流年,几个月后,他踏上向北的路途。秋别离,少年行,这泱泱红尘,滔滔人世。他离开了最关爱他的人。十二年前的一幕如流星一样划过,多么相似:一个小孩哭着,叫着“我不走”。如今,泪只能往心里流。走了,手中只有余温的陶罐。国庆,他得知外婆已离开了他。那一刻,他再次打开陶罐,数十年的记忆再次浮现。那种家乡的情已无法品味,离别的痛,不能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悲,再一次摧残着他的心。眼中湿润了,手中的陶罐再也把握不住,兀的跌落在地上。破碎的陶片散发出十二年的芳香,十二年的情意,这份情是他的所有。这要经历怎样的曲折才能散出这么醉人的香。
  陶器难道仅仅是一种容器吗?它们如人经历了出生,成长与经过。它们从揉塑雕琢,高温的烧灼之痛,染料的浸染,太阳的爆晒,最终以艺术者的想象诞生。在世人面前,他们没有感情,其实陶的一生已然是一种具象的痛,它的一生会承载米、肉、水、酒,甚至血与泪,它们也应承载显得安宁、沉郁快乐,但是每一只陶器的命运却都一 样———破碎 。 ———作者:黄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