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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如先生自述(十一)
回归本行


  虽说教哲学课还过得去,但我仍不愿意搞下去,总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不愿意做的事硬做,心里不舒服,肯定什么也做不好。不行,非改变,这是当时的决心。我随即向系领导提出,很干脆,答应了。1958年初,我终于回归本行,继续搞中共历史。这回,不当资料员了,改成讲党史课,而且是教政教系的专业课。第一次是给政教系二年级讲,大概是1959年的上半年。这个班的人数不多,我教五四运动和中共创立这一段,因为熟,讲起来不费劲。虽说课讲得很顺,但由于我过于认真,还惹出点麻烦。我看到《中国青年》记者采访董必武的一篇报道说毛泽东在中共一大时当选为中央委员。记者把中共三大上毛泽东被选为中央委员会秘书的材料给董老,而董老误认为是中央委员。在课堂上,我说了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反映到学校,一位领导找我谈,批评了我一番,说是你知道“一大”,还是董老知道“一大”。弄得我啼笑皆非,可也不敢反驳。
  说实在的,别看我后来一直搞中共历史,正经讲党史课很少。但我对讲这类专业课,还真有点想法:一是讲课要以充分研究为基础。二是讲课不要照本宣科。三是讲课不要约束听者,要靠讲授内容吸引人。上课点名、制止在课堂上做其他事、考试为难等办法,并非高招,而且也没用。四是讲课不要总板着面孔,要让听者感觉你是他们的朋友、知音,和蔼可亲。
  与讲课的同时,我又开始进入科研的领域。这次是为纪念五四运动四十周年而研究五四时期的三次论战,不是我一个人搞,而是教研室几个人一起搞,但以我为主。当时,我翻阅了大量材料,特别是期刊,也参阅了以往研究的成果。在众人分别起草的部分初稿和我起草的部分初稿的基础上,我进行了修改,调整、重写,并由纵瑞堂写了结束语。最后,我又统改了一遍,形成定稿。这中间,已是纪念五四运动四十周年的时候,所以就把“问题与主义”部分交给《光明日报》,在1959年5月5日发表。至于全部稿子大概是在来年的中间交给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书名叫《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反对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斗争》,于1961年8月出版。由于当时不能署个人名,只能用集体的名字,所以就瞎起了个笔名,叫“蔡韋”。我们这本小册子,到1979年9月又由上海出版社再版发行。但是,1961年出版的这本书,手头并未保存下来。2008年6月,我的一个学生从网上查到有卖这本书的,就买下来送给我。我很高兴,在书上写下:“几十年后重见面”。
  另外,为了写这本书,我在1959年3月去了武汉大学,拜访李达。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买卧铺,不知火车到达武汉的时间。所以,到了武汉,下车快十二点了,当然无法去武汉大学,只能找地方住下。有人告诉我,车站附近有小旅店,走了一段路果然找到了。敲开门,服务员让我进去,我要了个单间,但需要从大堂穿行。我走过去,看到大堂中有人睡觉,女的都穿短裤,吓我一跳,不敢走,服务员说没关系,武汉天热都这样。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到单间睡觉。第二天,我坐车到武大校办,说要拜访校长李达。很快,校办的人就把我让进李达的办公室。见到这位中共一大代表我有点紧张,但由于老头的和蔼、平易近人,使我很快轻松下来。我说明来意,他很高兴,认为研究这个问题很有意义。他用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给我介绍了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传播的背景和内容,并对一些人做了评价,这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谈话中,他提到杨明斋的《评中西文化观》,说这本书已很少见到,是批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梁漱溟)、《先秦政治思想史》(梁启超)、《农国辨》(章士钊)的。很巧,1962年2月我在西单商场旧书摊上看见这本书,买下来,收藏至今。李达是位值得人们尊敬的正直的学者。他在脱离共产党之后,仍坚持研究马克思主义,宣传马克思主义,并与中共有一定联系;建国以后,李达从事教育事业,并努力进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宣传工作。我能够与中共一大代表交谈两个小时,也是我的荣幸。
  1958年5月召开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及其基本点。从此,全国进入了“大跃进”的热潮当中。
  在这种形势下,我们政教系的领导决定把学生拉到农村参加劳动,并开设共产主义教育课。为了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我和当时的系秘书贺允清一起去百花山踩点。当时,交通很不发达,我们在门头沟雁翅站下了火车,再没有车可坐,要步行山路几十里。当地人告诉我们,走山路有一段很危险,一定要快走。因为那是两座山中间的河床,万一下起雨来一涨水,跑都没地方跑。我们俩人赶快走,有点像慢跑似的。好容易过了这段路,又碰上一段很高的大坝,一边是河,一边是山涧,坝又很窄,我们硬着头皮走,眼睛向前,不往两边看。俩人一前一后(不能并肩走,没有那么宽),有时还要蹦一下,最后,总算过去了。中间到了斋堂镇,休息了一段时间,打听打听路怎样走,继续奋斗,傍晚才到了百花山。第二天和当地干部一谈,才知道这里根本没地方住那么多学生。我们俩人一商量,认为这里条件不具备,学生不能来。回到学校,如实报告了踩点的情况,只好作罢。
  接着不久,我又和几位老师一起,带着几个学生到河北定县清风店镇去踩点。我们到了清风店镇下边的一个叫东指东的村子里,住在大队部。每天早晨,大队干部站在房上用大喇叭喊话让社员出工,说不出工就捆起来。我们这些人吃饭都在派出所的食堂,算是好的待遇。米饭都是一粒一粒的,没有一点粘性。有同志说,这不叫米饭,应该叫“颗粒”。吃粉条也是一种麻烦。圆的像皮绳,扁的像皮带,根本不能咬断,只好整咽。不过,这些还算好的,最糟糕的是吃白薯面蒸的窝头,难吃不说,要命的是吃了就拉肚子,一趟一趟上厕所,真够受的。为了解馋,我们有时找个理由去镇上吃一顿。待了些日子,大家觉得这里条件不合适,随即打道回府。这期间,我们去徐水县参观了一番。当时,大跃进中河北省的徐水县因粮食高产出了名。到了徐水的一个村,先不让参观,而去大棚底下白吃白喝一顿。因为平日伙食太素,这回可解了馋,桌上摆着各式各样肉菜,吃了个痛快。以后才知道,“高产”是虚报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