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父亲 宋国澳
“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及时打电话给我。”
“好的,我知道啦!”
站在校门口的我,伫立在风中,目送远去的父亲,看着他的背影,我脑海中突然掠过一幅幅画面———曾经的父亲,曾经的我。
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但对于我来说,父亲决不普通;对于父亲来说,我也决不普通。我的诞生对他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毕竟那时的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但另一方面,这也将给他带来巨大的经济负担和生活压力。为了养家糊口,年轻的他四处奔波寻找工作,南京、杭州留下了他的足迹,上海、广州见证了他的拼搏。他曾拉过矿,也曾卖过菜,他修过路,也曾装过车,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份工作———这份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工作———木匠。很多人可能也会觉得木匠与其他的体力活动没什么差别,认为这是一份社会底层的体力活,但在我看来,父亲的这份工作并不仅仅是一份体力活,没有长期的工作经验,没有形成一定的技术手艺,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恐怕也难以胜任。
由于早年家庭经济负担过重,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有时甚至一年才回来一次,于是在我幼小的记忆之中,便缺少了父亲这一形象的存在,那时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一个并不现实的存在,但说来也有趣,我总是期盼着父亲的归来,因为我虽然不太清楚他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每次等待着他回来时打开行李箱的那一刻,我又是无比的兴奋和激动———里面装的是我想要的玩具?想吃的东西?还是一本本色彩鲜艳的连环画或是内容满满的故事书?我记得那个时候母亲总是拉着姐姐和我提前走到路口大树下等待父亲,母亲开玩笑说让我帮父亲提箱子,谁知道最后却是我骑到了父亲的脖子上,于是他便满脸笑容地一手拉箱子、一手扶着我,和母亲、姐姐走上那条通往家里的小路,那条路不长,却又那么充满故事,让我难以忘记。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父亲就又要重新踏上自己的征途。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不知道离别时为什么母亲会哭得那么难过而父亲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慢慢的,我长大上学了,父亲也逐渐在木匠行业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越干越多,工资也越来越高。眼前的一派好的境况也让他愈发有干劲,他便开始去寻找更高工资的活,这更高的工资对应的当然是更多的付出,更加的艰辛,以及更高的危险性。于是,在那个柳絮纷飞、槐花盛开的五月,在我们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一场灾难降临到了他的头上。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2008年,我小学三年级,就在5.12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天,母亲接到了父亲说要回来的电话,原来父亲根本没和我们说他所遭遇的一切。就在大约一个月前,父亲在33层的高层工作时,因手没抓稳,自己手里的洋钉一滑,竟扎到了眼睛,这一下子就让他面临着失明的危险,还好抢救及时才让父亲脱险。但知道真相后的母亲很是难过,于是便由我前去接他。我记得我将他从车里搀出来的时候,我可以明显的看到他的右眼里的条条红血丝,那一刻我突然一阵难过,流下了眼泪,他笑了一下,说道:“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搀扶着他从那个路口、那棵树下走到了家。那天所走的那段路,也许我终身都难忘,那条铺满石子的小路,那个柳絮纷飞的天空,那一天,那个父亲,那个我,都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是啊,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这个家庭,对自己却缺乏应有的关心与爱护,家庭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份责任,更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他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有我们在,他就有了奋斗的动力。
但是父亲性格中仍有一点不是太好:他有点倔强,极易冲动,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尤其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在工作上,他过于耿直,因老板拖欠工资,竟与之打了起来,甚至使用工具,自己也挨了一刀;对待我和姐姐,又很是严厉,尤其是我每次被父亲以皮带“伺候”时,心里总是很气恨他,但现在想来不是特别大的错误,父亲好像也不会真动手,当时自己也真是不懂事。
那个时候的我时而会有些气恨父亲,但当我亲身体会过父亲所经历的一切后,我又如梦初醒。我记得那年夏天———初一的暑假,我亲自来到工地上和父亲体验了几天他作为木匠工人的生活。高高耸立的大楼框架展现在我的面前,在火热热的太阳光下,我走进了那热乎乎的铁皮房,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几个工人的破旧的电风扇,以及杂乱摆放着的他们的一些生活用品。我踱步向前,坐在了那摇晃晃的铁床上,其他的工人们便开始询问我的情况,虽然我并不太懂他们的方言,但还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午餐,是用饭票换的饭,虽然只是一些土豆青菜,但我可以看到,他们吃的依然很香;晚上,虽然天气很炎热,还时不时有嗡嗡作响的蚊子,但我可以看到,他们睡的很好。于是,就在那个晚上,当我走出屋门时,抬头望见满天的星星,出现在我眼前的已不仅仅是光秃秃的大楼框架,眺望对面的灯红酒绿,我深知多少天后这又将是怎样一幅光景。
自那以后,我觉得自己更能理解父亲的想法了,也不会太过任性。但高中的压力实在是让我难以控制自己,我变得异常烦躁,这个时候父亲看不下去了,但他深知自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于是他便让母亲多劝劝我,让我度过那一段段难熬的时光。虽然我已尽自己所能,但高考成绩仍不理想,我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与外界联系,父亲便主动提议要带我出去,不论是去附近的田野、大山,还是去远的旅游景点,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帮助我缓解情绪而想的办法。
如今,我已上了大学,站在校门口目送前来送我上学的父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不是那个小孩子,他也不再是那个年轻人,但他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职业,渴望继续用那一份力量来支撑我们的家庭。
母亲说父亲属牛,是啊,他不正如一头老黄牛,在家庭的田野上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