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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峰


  “穿过广袤的平原和褶皱的山林,湖泊的纹理像是风中漂浮的灰色绸缎。”
  在行驶的车飞速经过鄱阳湖的时候,我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十月清晨,南方蓝不起来的天连绵不断,一直到雾薄山青处。我知道,这就是苏轼识不得真面目的那个庐山了。
  乘车沿盘山路曲折而上,不时在山林的缝隙中瞥见苍绿的山峦,渐渐地就走进云雾中。车速减慢,好像被粘滞在白色的胶水里,白中又隐隐有清幽的暗蓝色。左摇右晃里我盯着窗外看,路两旁的树影都已模糊,林间满是目力不可穿透的稠白,更别说看山了。
  庐山怀抱着云中山城———牯岭镇,让云雾缭绕的世外仙境有了烟火气。长街繁华,游人如织。街的这一侧,历史风云变幻遗留的别墅群,屋顶深红暗绿,二十多个国家不同的建筑风格都在小镇荟聚;而那一侧,观景台下苍松流云,近处错落的山石上一座古雅的亭,远处柔白的云层间一线清浅的天。
  过花径,白居易的草堂已不是真迹。元和十一年秋,白居易初遇庐山,回忆此事自道“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欣喜里揉着辛酸。于是在此处建草堂,仰观山、俯听泉,把一张漆琴弹了又弹。好在山水总没负过文人。庐山四时,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清泉白石依旧,也不想去追问他终老於斯的愿望是不是成真了。
  未入锦绣谷,谷中升腾的云雾已经迷上眼。山崖下风吹林动、雾霭袅袅,那些为了一览美景的游人就在崖上摄影。一方白石上站满了人,我寻到一足之地迈了过去,一步以外就是空谷。这山崖上没有围栏,流连于此的人就坐下看景,眼里也是雾蒙蒙的。
  沿着栈道走入深处,天色也暗了一点。见人迹难至之处,山岩嶙峋、崖壁陡峭,唯独一块平坦的山石上竟有刻字。可惜我认不得,也不知道何人所刻,但仿佛能看到有人曾伫立在那里,也赏过景、动过情。
  那个场景让我偶然回忆起小时候照着语文课本的插图画过一幅画,画中有崖,崖上有松,松下有人,那人就背着手仰头立着,阔大的袖口灌满风鼓鼓的飘着。仔细一想那风里大概还有水汽,那人仰头望的大概就是庐山白练似的瀑布,想要表达,话到嘴边就成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种文字和这样的场景格外的相称,似乎中国山水就是为此才出落得如此灵秀。
  李白踏着谢灵运的脚步,望着回崖沓嶂、黄云万里的天地,又感叹“谢公行处苍苔没”。如今我也追寻先人的脚步跋涉到这里,不知道那些文思飞扬的诗人是不是也在此处停留过。想起有人说,几千年来,诗歌在中国,有类似于宗教的教化作用,诗人是全民偶像一样的存在。千年以后,游人往来不断,可见这种魅力依旧。只是倾心竭力去描绘庐山的诗人文人中大家林立,虽然山河的壮阔无穷无尽,但所有感怀都无法脱离那些诗词歌赋的影子,难有新意。
  于险远处寻获无限风光,古人与今人的情致何其相似。但我不会作诗题字,也说不上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那些山川湖泊给予的触动就在身体里回荡,无从表达,像是阻塞的水流在焦灼中蒸发,心中弥漫起惆怅的雾来。
  后来在含鄱口,看云雾环抱山川、山川吐纳云雾,任凭湿润的风穿透每一寸衣衫。以为从远处那个石门走进去,拾级而上,登亭远眺,再多跋涉,就会误入幽深处,顿悟世事,羽化成仙。心驰神往,云烟也散了。
  山川或许不会记得人们曾在这旷阔天地的某处感受到它胜灵的抚慰,把一身厚重的尘垢洗净。世事虽难料,然而想象天地的生与死,才领悟世间极大的永恒。或我有一天也会融入其中,以山河的形式靠近世界的终极,不如此刻就与山中仙人共游太清,不做多想。
  辗转来到三清山的时候,全国都被入秋降温的阴雨围困着。
  上山的时候听见那些先一步的游人沮丧的摇着头说着别去了,什么也看不到。几米外的人影模糊,凉意沿着足跟顺势而上,还是执着的在一片茫茫里走着。导游每到一处介绍都要加一句“如果天气好”,指着包裹天地的白雾说,那边就是仙人群峰。我故作认真的看了一眼说,好看。那些奇松怪石就这样和游人一起,沉在了苍凉的云海里。
  不解古人如何在这样烟云障眼的山中参禅悟道,难道雾即是悟。
  雨水就在这个时候悄然降临,涳濛的山色中浮现起清晰的轮廓,泼墨山水的画卷被打开。这留白不是“无声胜有声”的技法,而是浩渺云雾的杰作。由近及远,渐淡的苍青让人误以为山外总有山,视野在想象中极尽天地。或许正有小道士背着柴在山中行着,怎么也不能琢磨透师父说的“道可道,非常道”所谓何意。
  转过山崖,地势骤然开阔,云雾如水漫入川壑。回望来处才发觉峰峦巍峨,如同风烟中一座恢宏的城墙。游人痴望着远山,又被山所容纳,渺小沉默又独特非凡。
  我回忆着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又发觉古人的文与画已经融在山水之间难辨虚实。才明白在这片山河之外,这样的气质是不可复制的。
  于是在雨中,我突然被那种“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的快意击中,心里有了访遍名山的念头,挥之不去。(作者刘子雯为电子信息工程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