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母亲的春日


  老屋门前有棵古玉兰树,老树长出第一颗花苞时,母亲便要寻出她的玉兰钗戴上。我笑她要与花儿争艳,她便笑盈盈地对我说:“花儿是春日的女儿,戴在头上,春天就到了我的心里。”母亲大概是家乡古巷里最爱春天的妇人了。春日时,她总着黛蓝色的水洗古衫,配上米白色的粗麻宽裤,蹬上一双手纳的厚底布鞋,头上的玉兰钗映在乌黑秀发之中。此时我总觉得她仍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像个在春日山水间蹦蹦跳跳、整日欢欢乐乐的小女孩。是啊,春天似乎让母亲每年都青春焕发一次,让她暂时忘却了匆匆流去的时光。母亲是极爱春天的。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基因的缘故,我对春日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春天,总是在阳光里拔节生长。春日的阳光,总是自带着温暖的味道,母亲总爱把整个冬日的被褥都搬出来,晾在老屋空地的支架上。她说,春天最是要晒晒被子的。冬日的阳光,再暖也总有一丝冰雪凛冽之气,但春日的太阳却不同,它带着花香,带着万物复苏的新鲜气儿,一股脑地全都钻进被子里,你就枕着春天了。我虽不信她的“玄说”,但总要承认,母亲晒过的被子,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伴着入眠,连梦里都是好景色。
  前些日子,朋友送了我一株杜鹃,我总想着送些应景儿的礼物作为还礼。我问母亲,母亲用透明六棱玻璃瓶装了满满的一瓶槐花给我。她说,这是最应景儿的了。是啊,春日的洋槐,是母亲的最心爱之物了。老屋的院子里,有一棵古洋槐树,每年四月底,第一场春雨之前,嫩嫩的白花就开满了树。洋槐花朵最是美丽了,白白嫩嫩的一丛,懒懒地从枝杈间垂下来,像是少女额间的碎发,又像是一丛倒挂密集的铃兰,最美的是微风拂来时,满树的槐花随着风儿摇摇摆摆,像是一个个旋转跳跃的舞者,碎花从枝桠叶片间散落,摇摇坠坠地落入泥土间。母亲此时总会在地面上铺上白色的衬布,接住落下的碎花,或是赶着下雨之前,踩着梯子爬上树顶,坐在树干上,用长杆子轻轻拍打枝桠,让槐花落下来。小时候调皮,总要脱了鞋踩在衬布上,张牙舞爪地跳跃着,口中喊着“下雨了,下花瓣雨了”。这大概与琦君笔下的桂花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她笔下的桂花雨带着淡淡的乡愁,我回想起槐花雨,便是满心的喜悦。
  母亲总说,过春日的最好办法,是把春天吃进肚子里。她确实是个物尽其用的能手。摇下来的槐花,一部分洗净晾干,做成槐花干,装进瓷瓶里盖布密封,清晨取些泡茶,最是清肝明目,降火泻火。清晨喝下暖暖的一杯,好像整个眼睛都亮了。剩下的槐花,母亲便将它们焯水煮熟,白色的槐花过了水,便软塌塌成一团,打上刚从隔壁换来的土鸡蛋,加入各种材料,便是上好的凉水面包子的馅料。母亲的槐花包子一出锅,我们几个孩子便会拿着小碗一拥而上,争的争,抢的抢,都想要第一个吸口槐花儿的汁儿,母亲便会敲着锅沿让我们排好队,用筷子轻轻抬下一个,撕去防止粘锅的玉米叶,一边吹着气一边咬下一口,槐花的清香便溢满了整个唇齿间,吸一口汁儿,便全是春天的味道了。
  母亲爱春天,尤是爱春日里的花。无论是迎春、丁香、槐花还是玉兰、樱花、金银花,都是母亲心心念念的花儿们。古屋的院子里春有槐花香,夏有栀子香,秋有满目的团菊可赏可食,冬有红梅衬着白雪,一年四季,母亲的窗外从来少不了花的倩影。春日时,母亲总爱抱着一束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微微扬起头,半偎在门边,看着远处翻飞的鸟儿,或者跑跑跳跳的孩子们,这样一坐,便是小半个下午。她甚至用枝桠在屋檐下给燕子搭了个简陋的小窝,是啊,她是想让春天住进家里的人啊。
  多年之后,我仍然忘不了母亲坐在台阶上的样子。也因此对春日总怀有一丝不一样的情结,春日是带着万物复苏的朝气的,带着古镇的村民热热闹闹生活的烟火气,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乡愁。我脑海里的春日是花儿的海洋,是母亲勤勤恳恳把日子过成诗的身影,是童年嬉笑玩乐的纯净时光。因而每逢春日,我总要到处走走看看,或是趁着节假日回趟老屋。我十分想回到老屋的春天里去,或是再活一遍那些年的日子,因而便忧伤“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忧伤时间如白驹过隙,忧伤春日仿佛格外短暂,忧伤花开总要花谢,总不能长久,可却转念想“月盈则缺,水满则溢”,这世上哪有长长久久完美的事物呢?花树总有花期,过了花期,便是满树葳蕤茂密的绿叶,为人们提供一方荫庇,这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升华?花儿在春日里享受人们的喜爱和欣羡,在夏日里默默生长,为来年花期积蓄养分,这也如人生一般,起起伏伏、磕磕绊绊,有一帆风顺、煊赫耀目的时刻,便也会有蛰伏生息、默默耕耘的时刻,任何的人生经历都是人生这场花期里不可或缺的时刻,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滋味。
  行走在春日里,欣赏春日的美景,也在花儿的生命轮回中寻觅人生的感悟。只是趁着花还没落完,我总要劝你多出去走走看看,看看花儿们,看看春日的景致,莫要辜负了大好的春光,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春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