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又开
“夏老师,我收到浙江大学的复试通知了……”
“夏老师,我报的是中国农大退役大学生士兵专项硕士研究生计划,我咨询了,我的分数应该没问题!”
“在调剂和就业的问题上,我还在犹豫……”
……又一年玉兰花开的时节,又一届学子即将奔赴前程。
这是我的第三届学生。
75名学生,75份沉甸甸的责任。
2014年9月4日,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安农,我们从此结缘。
三年多的时间里,我时常自责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他们,时常自责没有更多的精力放在他们身上,时常自责对他们的了解和关注不够。
但是,他们却总是给予我足够的宽容,理解,以及爱。
面对即将而来的离别,我时常感到惶恐不安。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4年前的那次离别。
那一天,我收到了人生中至高无上的褒奖。班级全体同学为我颁发了一份特别的荣誉证书:“尊敬的夏利明老师,我们2010级动物医学专业全体学生一致认为,您在我们在校期间,给予了我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和高瞻远瞩的指导,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动医,没有今天的我们。现授予您‘中国最好辅导员奖’……”
学生们无私的爱让我惊喜,也让我惭愧,我不过做了分内的工作,却享受到了如此隆重的礼遇。
是的,如果单从毕业的“数据”上来说,他们确实值得 “夸耀”:61名学生,100%获得毕业证,100%获得学位证;18人获得辅修双学位证书;34人考取研究生;2人考取公务员;2人入职事业单位;1人到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继续学习;1人到荷兰瓦赫尼根大学深造,并享受国家留学基金委提供的全额奖学金及全额生活补助……其实,我并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如果真有,不过是在他们入学之初,请每人明确四年的目标并持之以恒去坚持,不过是努力为他们创造淳朴的班风,营造浓郁的学风。
他们毕业那一刻,我明白了,一名教育工作者,至关重要的,是永远要像大海中航行的灯塔,为那满载的船员引航,并且和他们一起,矢志不移奋力前行。
当然,这些所谓的经验,很大部分源于我曾经并不恰当的甚至是失败的经历。
Z是我至今仍时时想起的学生。
新生开学很长时间,我并没有格外关注到他。那时才留校当辅导员不久的我,更多关注的是班级中性格内向、贷款入学以及其他一些可能需要“关注”的学生。
直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一天,他向我申请退学。说上大学没什么意思,打算外出打工。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报到?”“准备去哪里打工?”
我故作严肃而又漫不经心地高高在上,心想不过又是一个有些适应困难的学生。
他站在我面前,十指交叉揉搓着,揶揄地说联系好了一个在上海某理发店打工的朋友,可以去他那。
我心里一咯噔,感到情况可能在我预料之外。
他执意要办理退学,反复说自己考虑好了。
当我第一次联系了他的父亲,挂断电话后,只想一个人哭。
大学报到前夕,家里东拼西挪终于凑到了他的学费,而生活费几乎没有着落。学生自尊心太强,没有办理贷款,也不愿意告诉同学家庭状况,即使后来有室友发现他一个人很晚才去吃饭,甚至一顿饭只吃一个馒头。
他的父母年龄已高,流浪到上海打工,最后靠捡垃圾维持生计,母亲有病还需常年用药。
最终他办理了一年的休学。当他父亲衣衫褴褛来到学校,用他那粗糙的带着岁月斑驳的手在休学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我想,我们的心都在流血。
后来他复了学,毕业后也找到了工作。虽然他从来没有或不曾责怪过我什么,可是在我的心里,对他永怀歉意和愧疚。为一个孩子青春求学路上缺失的关注,为一个家庭原本应该得到的来自教育和社会的温暖。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他,心中依然隐隐作痛。也是从他身上,让我真正明白一名教育工作者该如何去关心、关爱学生,该如何从我们可能看不见的地方去传递温暖。
德国著名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 《教育是什么?》中曾经写到,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那么,对于已经成年的大学生而言,究竟什么是好的教育?外在的知识积累固然重要,如何挖掘他们的潜能,让他们带着自信、希望和责任去面对这个世界,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去改造这个世界,是不是也该有着更丰富的内涵?
H曾经是让我特别头疼的学生。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显得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其貌不扬,体重在不太达标的身高面前,显得超标。来自祖国大西北的他,黝黑而粗糙的面庞也具有更强的辨识度。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竟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背影》中父亲的模样。他也不大合群,不怎么愿意参加集体活动,也会无缘故地逃课,期末几门补考亦在意料之内。
我后来想,真幸运我那时没有太多的想法,觉得能让他顺利毕业就万事大吉。
也许和我自己的孩子出生有关。天然的母性让我对亲子、教育有了更多的认识和理解。每个学生不过是学校万千个体中的一个,但是,他们却是无数家庭的全部。
我逐渐相信并努力告诉自己,每个学生都是一颗种子,只是花期不同。有的花,一开始就灿烂绽放;有的花,则需要漫长的等待。也许有的种子永远都不会开花,因为,他是一棵参天大树。
我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对待他。偶尔在突袭检查时,面对寝室中还独自在床上的他以及胃疼的托辞,我正经地告诉他胃需保养,要规律饮食,要记得早餐。
那天下午,无意中得知他父母感情不和,在他考上大学时终于正式离婚。我陪他在老图书馆前坐了很久。记得当时,三教广场的玉兰花正开。我没有听到花开的声音。却和他坐成了朋友。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希望我可以很自豪地告诉大家,我实现了自己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梦……”
他没有考研,毕业后回到家乡,通过考试当上了当地一所中学的生物老师。
我在无数个夜晚,为他的那么多孩子欣喜。我足够相信他的善良,以及他那颗柔软而温暖的心。
落笔时,发现他在朋友圈中更新了内容,正带着一群孩子在校园中采集标本。
天空很蓝,阳光中漂浮着快乐的气息。
我正好路过三教广场,玉兰花又开,灿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