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 蒙 “ 榆 ” 文 化
一、两千年前的“榆溪旧塞”
众所周知,长城地带的乡土树种主要是榆。《诗
经》上就记载着“山有枢,隰有榆”。据中国文物研究所
景爱研究员考证,在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曾多次征讨
古河套北部的原住民林胡、楼烦,迫使他们“献马”。
《史记》称林胡之地为“榆中”,说明当地多榆。“林胡”
就是森林中的胡人,林胡又有林人、儋林之称,都是以
其地多榆而得名。史料记载,两千年前秦始皇的国防
部长蒙恬在“为秦侵胡,辟地数千里”而驻守河套时,
就“以河边竞”、“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在黄土高原
和鄂尔多斯高原一带建起了中国以榆为主的第一道
绿色长城———“榆谿塞”。那茂密的榆树,满山满沟,一
望无际,引起了公元 6世纪北魏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
的特殊关注。他实地考察秦汉“榆谿旧塞”,深为“广长
榆”林木带的榆柳茂密而感慨。在《水经注》中写道:
“诸次之山,诸次水出。是山,多木无草,鸟兽莫居,是
多众蛇。其水东迳榆林塞,世又谓之榆林山,即《汉书》
所谓榆谿旧塞者也。自谿西去,悉榆林[柳]之薮矣。缘
历沙陵,届龟兹县西出,故谓广长榆也。”
二、马背民族的榆树崇拜20世纪 60年代以来,笔者之一深入内蒙古北部
草原考察,发现草原上不但有榆,而且是北方民族的
草木崇拜之一。呼伦贝尔草原布特哈达斡尔族,敖拉
登特科莫昆(家族)的先人博霍尔岱,战斗负伤致命,
托奴仆博恒绰带给老母的《遗嘱》上就写着祭榆敬神
的要求:“在大门外面,有我两棵榆树,不要以为我不
在家,停止了祭奠。”兴安盟首府乌兰浩特市的成吉思
汗庙“青松翠榆,浓郁葱笼”;呼伦贝尔盟的扎兰屯市
“榆柳虬枝,杨树高姿”。说明草原民族尊榆、喜榆、爱
榆、种榆之俗古已有之。据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教授
邢莉考证,“榆树崇拜”是蒙古民族的绿色崇拜之一。
他们认为,长生天是管辖众神灵的守护神,蒙古族崇
拜的守护神宝木勒,就住在参天树上。(这种信仰已在
北方民族的岩画上得到生动体现)古代蒙古族榆树、
柳树、白桦树,由崇拜而产生向树祈祷的习俗,反映了
游牧民族的“宇宙树”或“世界树”的观念。进而由崇尚
自然,发展为“敬神”、“祭山、祭树、祭火”。内蒙古自治
区与辽宁省交界的赤峰地区,作为考古发现的“中国
第一玉龙”的发祥地,民俗中“山祭”、“火祭”中就有对
榆的崇拜。祷词如下:“燧石为母,火镰为父;榆木的生
命,仁慈的火神。斟上满杯的美酒,奉上丰盛的祭品。
祈求人丁长寿,祈求五畜兴旺。福来!福来!”草原人
过白节(即春节)的“年祭”,也保存着“燃榆留火,经年
不熄,薪火相传”的民俗。当农历腊月二十三夜晚星星
出齐后,蒙古族要用榆木劈柴垒成四方形“木山”,里
边撒山花椒,置柏树枝,四角挂五色新布条,用锅撑子
支在火盆上,长辈以炷香引火燃旺,以示喜气冲天。有
的地方此火种要保留到下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据《奈
曼旗志》“宗教习俗篇”记载,20世纪 70年代前,科尔
沁草原蒙古族妇女“生下男孩,家人用榆树枝做弓搭
箭,系上红布条挂于门口,表示喜庆,企盼孩子长大成
为能征善战的健儿”。蒙古语“科尔沁”,译成汉语就是
“弓箭手”,辽阔的内蒙古草原,骏马奔驰,英雄辈出,
他们希望男儿个个是“神箭手”。
在马背民族同胞的呵护下,被尊为 “神木”的榆
树,矗立在与名人、大事有关的宝地或名刹。如榆树不
但在纪念康熙皇帝远征噶尔丹、庆祝漠北与漠南统一
的多伦“会盟之地”荟宗寺前迎风而立;在锡林浩特十
三敖包下贝子庙的“却日殿”院内历百岁枯荣、享万人
香火;而且在成吉思汗夸奖过的乌拉特草原发现了有
两千年树龄的国内最老、最大的“榆树王”。这棵榆树
被蒙古语称作“伊和毛都”,译成汉语就是“草原第一
树”。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巴音杭盖苏木,因
此又叫“神树巴拉尔”。建立在干涸古河道上的这棵古
榆,高约 7米,树围长约15米,树冠覆盖面积 100平方
米。在内蒙古通辽市开鲁县的白塔下,有座远近闻名
的“古榆园”,园中最高古榆高25米,树围 7米,4人难
合抱,主干指向四方,圆冠形如巨伞,覆盖面积约 500
平方米。内蒙古发现的这两株古榆都比沈阳自己命名
的360多年的“榆树王”更大、更高、资历更老!据开鲁
县委宣传部刘冠军部长介绍,1989年开鲁县“古榆园”
被正式列为内蒙古自治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位
老书法家的《古榆颂》道出了它在各族人民心中的位
置:“千年大树老古榆,开鲁一珍塞外奇。墨客骚人书
不尽,满身故事满身谜。”
三、古今名人的榆树情结20世纪 60年代,笔者到“成吉思汗长眠之地”鄂
尔多斯伊金霍洛旗采风,听到一首从 800年前唱到现
在的民歌《吉仁海力斯》。翻译成汉语居然是《六十棵
榆树》,说的是成吉思汗留马种榆、保护生态的事。该
旗的明干木都(千棵树)是设坛祭奠成吉思汗苏勒德
的地方。树非千棵,但确有一棵枝叶纷披的粗大榆树。
相传,700年前成吉思汗率军出征,路经明干木都扎营
休息,曾在这棵大榆树下与民同乐,跳舞联欢。供奉军
旗苏勒德后,奔赴战场,大获全胜。为纪念发生在龙年
的这一胜利,圣祖后裔钦定,每逢龙年在此举行“苏勒
德威猛大祭”。鄂尔多斯市黄河南岸达拉特旗的宗教
名寺“树林召”周围的“树林”专指“榆树林”,号称“满
召绿树满城花”。大漠古城阿拉善左旗与发射载人航
天飞船的“东风航天城”相邻,旗府所在地叫巴音浩
特,是清代雍正年间的“定远营”。近年新建的“大树底
下广场”就因有一株保护完好的二百年大榆树而得
名。在延安杨家岭朱德总司令窑洞外面,有几棵大榆
树,大树下面有一个低矮的石板桌子,上面刻着象棋
盘。被周恩来总理、乌兰夫同志赞扬过的“牧区大寨”
乌审召,是陕北、内蒙古交界的毛乌素沙地的治沙先
进典型。1966年 6月 18日,国务院副总理、外交部长
陈毅元帅坐直升飞机,陪马里贵宾视察乌审召,见绿
意满野、牛羊肥壮、民族团结,十分高兴。在六棵 300
年古榆的绿荫下,与蒙古族治沙女劳模宝日勒岱促膝
谈心,共商沙区发展大计,应邀写下一首气势豪放的
名诗:“种草治沙获胜利,牧业农业大向前。马里贵宾
来参观,乌审召美名天下传!”
古诗云:“榆林烟雨桃花泪,一曲琵琶一断肠”。榆
树作为“和亲树”,见证了两千年汉代的“昭君出塞”,
路经“秦直道”;见证了七百年前元代成吉思汗女儿监
国公文下嫁汪古部,驻牧“丰州滩”;也见证了三百年前
清代固伦淑慧公主的“满蒙联姻”,落户巴林右旗。榆树
作为“英雄树”,还见证了电影《鄂尔多斯风暴》主人翁
原型“席尼喇嘛”乌力吉·吉尔格勒的“揭竿而起”。至
今无定河边嘎鲁图镇嘎鲁图庙里的古榆森森然,就是
当年反动王爷严刑逼供、吊打“独贵龙”革命首领的“目
击者”。元代诗唱:“歌残 《敕勒》(指北魏民歌 《敕勒
歌》)风生帐”,“秋入榆关雁有声”。阴山下、长城北的
古榆树,一直与呼和浩特五塔寺一起,守护着蒙古族天
文学家明安图绘制的“草原第一图”———蒙古文石刻天
文图。燕山下、长城南的北京,800年前叫元大都,与其
位于同一中轴线的草原姊妹城“元上都”,在皇城被毁
两年后惊现“两株古榆穿墙出,华盖如云绿参天”的奇
异景观。文人们说,“大榆(鱼)小榆(鱼)伏波平,千古
万古摇清风”,这是借榆(谐音鱼)比木(谐音目),暗示
着中国 “集权于秦”、“统一于元”的两位帝王秦始皇、
忽必烈的历史贡献与日月同辉,不能遗忘。
四、榆树是中华文明的伟大缩影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曾用名诗断言:“久矣羲
皇成邃古,天留草昧纪洪荒。”说野外考古可以弥补史
料的不足,再现历史的完整。现在看,此言非虚!过去
我们只知道北京猿人告别黑暗、走向光明,靠得是“钻
木取火”,但未必知道首选的“木”很可能就是榆木!他
们告别蒙昧、走向文明,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第一位绿
色生灵就是榆树!难怪,中国人对榆树倾注了那么多
的喜好与热爱。科学家宣布,榆树浑身是宝;军事家评
价,榆树浑身是胆;艺术家形容,榆树浑身是美;文学
家赞颂,榆树浑身是诗。从丝绸之路的“榆林窟”到京
包线上的“榆林驿”,从老舍夸赞的“驼城”榆林,到海
南宝岛的军港榆林,直至香港的“榆林书店”,草木传
真情,地名见人心。由林脉看人脉,由人脉找文脉,中
华榆都是有口皆碑、万民崇敬的“绿林好汉”、“草莽英
雄”。它源远流长,雍容厚重,博大精深,历久弥坚,是
中华各民族“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伟大缩影!万载
中华榆形成的文化理念,给我们的启示是什么?我国
考古学泰斗苏秉琦先生1984年在《关于考古学文化的
区系类型问题》的专论中说得好,中国的“长城文化
带”是对古代不同文化系统南北关系求索的一把“钥
匙”。今日观之,以榆树为载体的榆文化,很可能是这
把金钥匙的一条绿彩带!我们有根据地认为,东方民
俗“敬榆”就是敬祖。陕蒙榆文化,揭示的是上下三万
年、纵横十万里的中华绿追求;是长城挡不住、岁月隔
不断的中华绿情结。我们各民族的祖先,曾经与这可
爱的榆树风雨同归,我们后辈,更应当与这可敬的绿
魂永远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