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有益
当几十载的时光匆匆而过,退休后的闲余生活做些什么好呢?有人到棋牌室,有人写回忆录,有的去跳广场舞,当然,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而读点书,尤其是读点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书,从中得到一些启示,获得一些收益,这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质 疑 ◆◆◆我们曾多次阅读《史记·太史公自序》,其中有“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者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这段泣语特别感人。以往,人们一般把这一嘱咐的重点放在司马谈要求司马迁承继太史的事业,以孝扬名于世,不忘继续写作史书上。司马迁忍辱负重,不负众望,在广泛涉猎古今典籍基础上,继承父亲司马谈的事业,最后写就了《史记》一书。由于《史记》位在二十四史之首,司马迁成为“中国历史上以历史家著称的第一人。”人们也理所当然地误把司马迁当作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史官。
其实,泣语中有两点更值得重视:一是“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二是司马谈的心情非常激动。换言之,司马谈强调祖先是“周室之太史”,认为司马迁只是对于太史公职务的传承,而不是首位史官。那么,这个“周室之太史”是谁呢?
这就必须读些相关史书,从中获得一些新知。有关文献指出“史官之作,肇自黄帝,备于周室”。商朝就开始设置史官一职,西周时得以完备。中国古代史官涉及众多的职务,名称多种多样,周代时就有大史、小史、内史、御史、柱下史、守藏室史、左史、右史等称呼,约有三十九种六大类之多。为了统一指挥这个庞大的群体有序工作,史官中设有“大史”一职,为“史官之长”,“大史”就是“太史”,所以“太史”和“太史公”格外受到重视。
细读《史记·太史公自序》发现,在旧版《史记》中唐朝的司马贞在《索隐》中提出:司马氏“不掌国史,自是先代兼为史”,还引用卫宏的话说:“司马氏,周史佚之后,”但紧接着又以“不知何据”作了答复。而在中华书局新版的《史记》中干脆把此段话删除,根本不提此事。
那么,“司马氏,周史佚之后”这一说法究竟有没有根据呢?它的证据又何在?
必须继续查阅,《史氏家谱》中找到了相关答案。
◆◆◆获 得 ◆◆◆史氏在《宗谱序》中明确指出:史氏“自周太史以官为氏”算起,或者说从史佚算起,已“久称著姓”。
原来,史氏一直负责典司天地和祭祀的工作,直至周朝西伯出现。西伯就是周文王,姬姓,名昌,商纣时称他为西伯。西伯生伯邑考,考之子叫佚。佚亦称作“册逸”“尹佚”。这就是说,史氏的始祖尹佚最早姓姬,是周文王的后代。尹佚在史氏家族兴起、发展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尹佚为人严正,经历了周朝的文、武、成、康四朝。《大戴记·保傅》中说他记忆力很强,能帮助天子记住重大事情,在没有纸张记录的年代,这是难能可贵的才能。因此,他“常立于后”,成了周王的近臣。周文王讨伐商纣,尹佚作为周王重要的随从,掌管军政的事务,他不离王的周围,随军出征,并参与军事活动。尹佚在建立西周王朝,使周武王成为天下共主,立下了战功。周灭商后,尹佚在祭天大典上,历数纣王罪行,册告皇天上帝周人伐商的理由,最后宣告周朝受天之命,经管商的国家和民众。之后,周成王命尹佚与南宫适一起掌管周朝的九鼎宝玉。九鼎象征着国家权力,展示九鼎。周成王听政时,周公在前,太公在左,召公在右,尹佚在后,形成四大臣共同辅政的“四辅”局面,人称为“四圣”,场面非常壮观。周成王封尹佚官至太史,自此,尹佚就成为史官之首。
尹佚因辅佐成王有功,按周朝规定应以功受封。于是,成王就封尹佚于洛阳,以原有的史官、太史的通称,尹佚就成了史官之首位太史公,以后,史氏后人世袭为史官。与此同时,周成王又把“史”字专门赐姓给尹佚。自此开始,尹佚以官为姓,改称为史佚,史氏家族全体成员也就开始以官为姓,改称史氏。这是史氏与其他史官家族的一个重要区别。所以,从太史公的视角,司马谈说:“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言之有理。
◆◆◆启 发 ◆◆◆众所周知,中国的今天是从历史的中国发展而来的,历史上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可为今天提供借鉴,给予启示。
作为太史的尹佚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要纠正并监督周王的行为,尽到一个史官的职责。中国有一句话,叫作“君无戏言”,典出《史记·晋世家》:
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成王就封叔虞于尧之故墟,曰唐侯。
太史公史佚在周成王分封叔虞的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由此启示人们,应秉承史家传统要感于直言,办事有据、说话有理,是成大事的根本。
由史佚的“君子一言”,我们就会联想到司马迁的“一家之言”。
司马迁传承了太史公的职能,凭借他有过多次远行的经历和丰富的阅历,使他有机会接触群众、倾听群众的诉求,并结合自己的身世和感受,为他日后著书立说提供了重要的源泉。
司马迁以史官的特殊性格,学习“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的精神,敢于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著书立说,“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说明他要让《史记》成为自成一家,有自己风格,自成体系,有独创见解的论著。比如,《史记·汲黯列传》中记载了性情耿直,刚正不阿的汲黯,被称为忠于职守的“社稷之臣”。这正是史官坚持真理正义、坚决反对不正之风的思想品格的反映。
由此可知,史佚的“天子之言”说出了史家主体对于客体的期盼。之后,人们将其演化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定式,把君主行为变为对君子的要求,这是难能可贵的,体现了人们思想境界的高尚。到了司马迁“成一家之言”,体现了史家主体对于客体的期许。史佚通过语言、司马迁通过史书加强监督,其目的是希望社会与政治能清明起来。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君子一言”与“一家之言”在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这种“一言九鼎”体的表述承载了史官对于历史的承诺,承诺就要兑现。 所以,司马迁承继了太史公史佚的作风,又大大发展了史家的作为,说明司马氏是“周史佚之后”也未尝不可。虽然司马氏没有得到以官为姓的“史氏”,但是,司马迁《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史官理念上却是一次更重大的突破。
历史科学是涉及一切领域的学科,作为历史工作者可以从历史中、从史料中学习到很多东西。又如上述讨论中的第二个问题,简单地回答是司马谈因未能跟随汉武帝参加封禅而感到悲哀,其实问题要复杂得多,只能通过继续寻找史料,不断地学习,才能破解。
从当今社会需要的知识中,历史工作者更能学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历史学的社会功能是什么?历史学对于当今社会的发展能做什么贡献?历史学与改革开放有什么关系?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形成过程中历史学应提供何种思考?……只要打开书本,深入思考,既有利于健康,也有利于提高认识,这些都是值得在学习中进行探索的。所以,开卷有益对于历史工作者来说更为重要,更为迫切。(作者系历史学院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