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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


  上一次的回家途中,整整8个小时的车程。因为些微的晕车,我什么都吃不下,车窗外路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我又看了一遍三毛的书。
  万里之外,碧波之上,车里的黄昏像梦一样温柔,多么适合读她的书。
  她有诗,又有远方。她有足以倾倒众生的才情又热切笃定。
  有一次看女作家洁尘的演讲,说起她们对三毛的热爱。她说:在那个封闭又寡淡的时代,三毛的生活、三毛的文字实在是太浪漫,太浪漫。她写出了困守于一粥一饭、汲汲营营的我们所不能抵达的世界。那么好的天地洪荒、那么好的人情世事,都是她笔下的。所以,即便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离世,但这些年来,我还是喜欢看她的书。
  一遍又一遍,从她的少年读到她的中年,从她的台北读到她的西班牙与撒哈拉。那个和已婚导演一夜情、又大肆言语渲染的女人,根本不配自比为她。她是我们多少人寡淡生活里的光啊。让我们在小镇、在小城、在地铁上、在平凡庸碌的生活里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生。
  后来,我在朱天文的《有所思:乃在大海南》里看过朱天文写她。写她穿着格子大衣,踢踢踏踏走过红砖地,自带猎猎长风;写她失去荷西之后,脸色苍白地坐在人群中。她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一书里记过这段对话:朱天文问她:三毛,你可是有心没有?她回:云在青山月在天。
  那是命运跌宕起伏、百般苛责之后,她仍怀揣的赤子初心,干净澄澈。
  她少年时求学,被恶毒的老师误解、侮辱、伤害,一度退学,自闭到每天去公墓里看书,一言不发。最严重的时候,她连和父母弟妹在同一张餐桌上一起吃饭都不能。父母痛惜到极致,不知该怎么救她。她在《雨季不再来》里形容那是生命里的“雨季”,凄风苦雨,漫漫无边。
  你生命里有过这样的雨季吗?我有过。许多人都有过。整个青春期都是孤独的灰色,像一场蒙了幕布的旧电影。
  我和她一样,是在读书中好了起来。她的读书没有那么功利,却一生爱书如命:“我喜欢将读书当做永远的追求,甘心情愿将余生的岁月,交给书本。”谈及读书的好处,她还说:“读书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它们仍是潜在的。”在“文艺青年”这个词被无数人诟病嘲讽的当下,因为她是真正的文艺青年,让我也丝毫不羞耻当一个文艺青年。
  因为那些伟大的书里,有信、有望、有爱,足够救我们于荆棘、于水火。
  先看《撒哈拉的故事》,再看《梦里花落知多少》,是极度悲伤的。他们有过多么绵长又热情的岁月,相互守候,形影不离。可命运太残忍,何以叫人死别生离。荷西意外离世后,她几近垮掉,在墓碑前沉默哭泣。但回到台湾,精神好一些之后,她还是数度演讲,当了老师,耐心地给迷茫和困顿中的读者回信。那些回信集结成册,是《写给最亲爱的你》。
  即便心底灼痛,也仍在用尽全力渡人。再无人赤诚温柔如她。
  1991年,48岁的她在漫长的心碎后,选了最绝望的方式自杀离开,我为她痛惜,但理解她的选择。她是燃烧了整个生命去爱的人,也正因为这样炙热地燃烧过,才对空余灰烬的世间再无留恋了。祝她在天堂安好,和荷西能重逢长拥。
  如今,我也不再是那个雨季中的少女了,但仍然牢牢记得她给我的启示:要爱、要热烈、要自由,要有勇气走向滚滚红尘。
  即便世事艰难,即便我们从未被人厚待,但也可以独自在这个花花世界浪荡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