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四月的守望


  每年进入农历四月,我总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下意识情感牵引着,思绪飘飞到若干年前。10年前的春天,我年届花甲多年从不与医生打交道的父亲因全身浮肿被查出尿毒症晚期,全家犹如由春光明媚的青天白日进入了淫雨霏霏的漫漫长夜,纠结了寒来暑往两个轮回。花草树木两度荣枯后的农历四月,父亲走完了他劳碌而枯燥的一生。从那时起,八年了,我的目光总是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随着飘移的云朵呆呆地守望。
  要是从十五六岁走村串户剃头算起,父亲到得病时做理发手艺已有40余年了。记忆中,父亲对他的顾客总是那么谦恭礼貌,整天满脸堆笑。而对我一一他唯一的儿子却是神情严肃。他从不管我作业做了没有,更谈不上过问我在学校的表现和考试成绩。父亲能做到的只是临开学时交书杂费。他根本不知道我从小学到中学得了多少张奖状,做了多少次三好生,甚至不懂我大学读的是专科还是本科,文科还是理科。但就在我背起行囊离开家的那个晚上,他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说,我们家祖祖辈辈不识字,现在总算出了个大学生。看起来他很激动。这是我的小学老师后来写信告诉我的。
  我与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交流,他终日忙碌,我在外读书也很少回家。在我抖落大学校园的尘土,带着一身疲惫又要跨进中学大门尽传道授业解惑之职时,父亲说,你住在家里,去上班就买辆车早出晚归吧。我有点诧异,但很快决定住到学校去,心想反正与他也没有多少话说,还是分开住好。父亲见拗不过我,也不强求,但转过头去时泪却流了下来。我没有尊重父亲的意见,他并不怨我,反而时常送钱送物接济我,说我们工资低开销大,每次临走总不忘往他小孙女口袋里塞点钱。
  那年,我患阑尾炎住院动手术。单人病房里,就在我以数盐水点滴打发时光的时侯,父亲悄悄探身走了进来。麻醉药效消失后,我疼得在床上嗷嗷直叫,父亲心疼得泪珠滚滚,整夜坐在我床边为我按摩、擦汗、煽风。后来的几天,父亲总是夜里悄悄地来,清晨轻轻地走。他不顾一天的劳累,夜里与我说话、拉家常,驱赶无聊。有时他打着呼噜沉沉地睡去,但只要我轻轻叫一声,他总能很快醒来,为我倒水、提尿壶,全然不像平时在家打呼噜时雷声都听不见的情形。住了几天院,与父亲交谈了好多好多。那是30多年来我与父亲说话最多的几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沉沉的父爱,言语不多,却很细腻。
  将父亲送到医院检查。医生把我一个人叫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告知实情,我的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随后,一边在医院治疗,一边四处求医问药,南京、北京、山东、上海,不知跑过多少肾病医院,被骗过,被抢过,我无怨无悔。只有一个信念,几十年父亲是全家的保护伞,为我们遮风避雨,现在该我是父亲的天空了,是撑起他生命的脊梁。20多个月在医院进进出出,老父对他的病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尿毒症是不可逆转的,甚至病情发展是停不下脚步的,但可以通过血透来缓解,前提是需要大量的钱。父亲跟我说,你弄什么中药给我吃都可以,血透是坚决不做的。跟我母亲说,血透是个无底洞,开了头什么时候结尾?多熬几天命,最终还是人财两空,我没有什么留给儿子,他已为我用了十几万,满足了,你不要难过,你我总有前后的。这次交代过后,他连中药业不肯吃了,反而要我打酒给他喝,喝了一生的酒,得病之后被禁止两年了,现在显出一些大无畏的气概。吃了、喝了、打牌了、吹牛了、病情加重了。就在父亲把我叫到床边交代完他后事的那个晚上,我将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恣情地大哭了一回,老父啊,你几十年辛苦忙碌,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吗!最后的一段日子,父亲全身肿胀,痛苦万分,我用了所有可以想到的办法为父亲减轻痛苦。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我还是违背父亲的意志将他送进医院,做了一天一夜的腹透,用消肿的办法减轻痛苦。我几十个小时按着父亲的腹部,不让已经昏迷的父亲蹭掉维系生命的药水管子。老父啊,儿子无能,没能抗拒死神的来临,眼睁睁的看着您在儿子面前慢慢离去,走远。
  父亲啊,儿子想您泪流千行,儿子忆您雨落万点,您在天国寒冷寂寞吗!八年前的农历四月是个痛苦的时段,那段情绪给我留下了浓重的后遗症,每到此时,就情感沉郁,莫名烦躁,尽管外面春和景明。在思念父亲的日子里,我会为天下所有的父母祈祷,你们的健康快乐是儿女们最大的心愿,我的心灵会在此时此地永远地默默地守望,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