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盖州是一座古城,城内有钟鼓楼, 南北向的大街穿楼而过, 成为盖州城里的一个景观。
盖州人将钟鼓楼简称为鼓楼。我的家在鼓楼边一个临街的大杂院里, 十几户人家, 没有围墙、 没有篱笆, 甚至出去也不锁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是这样的。
大杂院里的孩子们自然成一伙儿玩伴。我的小伙伴有……老实说至今我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喊的都是绰号, 有大洋钱、 肥得宰、 小尾辫、 二埋汰……大洋钱因眼大得名, 肥得宰不用说了, 小尾辫的后脑勺上留有一缕毛, 二埋汰冬天的时候成天流鼻涕, 他不停地用袖口蹭,结果袖口倍亮。
那时商店里没啥玩具, 但我们玩得很开心,弹溜蛋、搧啪叽、 轱辘圈、 打冰老婆……有一天, 我和弟弟们在屋里弹溜蛋,结果溜蛋滚进了立柜下面。立柜下面是一道缝, 手伸不进去,好在那时家里是土地面, 于是我们就挖了一条沟通向立柜底下,最后不但挖出了溜蛋, 还挖出了一窝小耗子。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我和小伙伴们便来到大街上。夜色迷蒙, 街灯如豆, 大伙儿站成两排, 肩扛木棍为枪, 我在最前面做指挥官喊口令, 学电影 《夏伯阳》 里军队敲着鼓点进攻的样子行进在大街上。街上很少有车,行人也很少,我们踏得烟尘四起, 那时城里是土路。等到谁家的大人扯着嗓子喊 “哎——回家睡觉了” , 于是便作鸟兽散。
那年春节, 父亲给我买了一顶皮帽。除夕之夜, 我第一次戴上这顶帽子满心高兴地跟姐姐去文化馆看跳舞。舞会结束的时候, 人们一块向门口涌去, 忽然后面伸过来一只大手, 一把抓走了我头上的皮帽子, 我喊我哭我发狂, 但在潮水般的人流里,这一切都被淹没了。舞场里的人散尽了, 我和姐姐在地上找啊找, 找到了一只破手套。
回到家, 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屋。姐姐向父母说了原委, 父亲铁青着脸不言语,母亲却笑着说: “丢就丢了吧, 我看那帽子就不顺眼。 ” 嘿, 真是 “三十晚上丢顶帽子——不好也说好。 ”
那年夏天, 我捡到了一块铁板儿, 我请白铁铺的师傅帮我剪成了一把大刀。黄昏的时候, 小伙伴们围拢在我的周围看我耍大刀,还给我鼓掌。我舞得兴起, 连续转圈, 忽然一阵晕眩,身子便侧倒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 也不知手中的大刀砍在了什么物件上。我定神一看, 只见我二弟“哇”的一声捂着左眼蹲在了地上, 血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我立时吓傻了。父亲闻讯赶来, 一把夺去我手中的刀, 卷巴卷巴用脚一踹, 我的大刀便成了铁饼。夜里,二弟从医院回来, 我一看乐了, 大刀砍在了他的眉毛上而不是眼睛, 二弟的眉心因之留下了一个疤。
有一天, 父亲放在柜顶的五元钱丢了, 在冰棍二分钱一根的年代这可不是个小数。父亲让我们哥四个站成一排老实交待。父亲觉得我人品端正、 三弟忠厚老实、 四弟年龄太小, 都不具备 “作案” 的可能。唯有二弟了,他平时又爱翻跟斗、 拿大顶, 所以这种事儿非他莫属, 弄得二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后来派出所破案了, 是邻居一个男孩从我家后窗跳进来偷走了钱, 父亲知道后也不给二弟 “平反” 。
冬天的时候,我得了气管炎, 昼夜咳嗽。父亲带我到城关医院去打针。恰逢注射室的护士到病房去了, 父亲和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 父亲便要亲自给我打针。我不敢不让他打, 便咬紧牙关撅着屁股等着那一下刺痛。等了一会儿我问父亲, “你怎么还不扎? ” 父亲说:“扎完了。 ” 啊, 扎完了?没感觉呀。后来一想, 父亲是这个医院的牙科主任, 他成天扎人家牙床子, 扎屁股那还不是 “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 从此我对父亲多了一份敬重。
秋日的一个下午, 阳光暖暖的, 我穿着母亲为我新做的白汗衫、 灰色背带裤子, 跟姐姐来到盖州中心小学。
我上学了!——那是 195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