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大山
夜已将阑,我睡而又醒。为了那个遗失的梦,为了山野上消失了的快乐奔跑着的少女。
大雪刚过,十二月的一场雨让我想起五月的家乡,只是不同时空。梦见的景象那么清晰。
那一年的梦里,我回到了大山,遍野都是青翠欲滴的庄稼,孩子般稚嫩青涩,它们浅浅吟唱,用了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山沟里开满了红杜鹃,蝉鸣不断。是因为阳光太灿烂太诱人了吧,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不顾一切地跑走了,目的地并不明确,但途径是上山的羊肠小道。我们遇到广阔的梯田,与起伏的绿油油的麦浪。我们一路上唱啊跳啊,可突然地,大山消失了。我们开始从半空中下落,我害怕得掉出泪来。
那一年的夏天,山上开满了红杜鹃花,满眼醉人的绿色。也许是阳光太灿烂的缘故吧,我和几个小伙伴,带上水壶头也不回地出发了。遍地的小草都在欢唱,用了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们遇到了宽阔的梯田,遇到了起伏的麦浪。我们一路唱啊跳啊,我们猜测着癞蛤蟆与青蛙的亲缘关系,我们丈量蛇穴的深浅,并且天真地以为这里面肯定住着超大超大的蚂蚁。我不惜掉队来捉一只小蝗虫,拇指和食指将它的两条腿抓得牢牢的,仿佛捏在手里的是一件珍宝。我奋力地跑着,企图赶上朋友们并炫耀我的宝贝。我终究赶上了,他们满脸的惶惑,我也呆了,只剩下两条腿了。大家不禁相视一笑,默默走开。
那一个傍晚,我们呆在山上好久,忘了时间,忘了走多远。牧羊人和他的羊群早就在家里了。我发现我是属于大山的,我留恋这里火红的夕阳。
那一年的夏日,我们疯狂地在山上奔跑。不觉炊烟已一缕一缕,盈盈袅袅,遮住了我们远眺的视线。夜很快就笼罩了大地。村子里的灯光,一朵两朵……点亮我们的眼睛。我知道幸福是几许,恐惧是全然没有的。这样的日子就如清泉般慢慢从身上流过,滋润着我们这群小秧苗。我们也不辜负这样的日子,茁壮地成长。
那一年的夏,夜里很闷,待在室内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难忍。没有大树,但夜已沉寂得只剩下凉爽的清风。我们便集体坐在大院外的一排石头上,石头很平整。这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姥姥家背靠着土山呢。坐在这上边,便分不清自己在地上还是天堂了。我总以为,这山这石等我很久了,然后那多的眼泪便汇成了门前的水塘。在灿烂星辰的映衬下,水也是明晃晃的。清粼粼的波纹就在月影中徘徊。我的一双小眼睛没有片刻闲暇,只得一会儿看看墨蓝的天,一会儿又望望眼前的这潭水,但心里的惬意是无以名状的。
那一个夜里,我刚从山上下来,在乡间的路上走着,左手边是被夜染黑了的小土丘,右手边也是黑色的小土丘。而路仿佛无穷无尽。远处的最远处是繁星的璀璨,身后的远方也是一张缀满了一闪一闪眼睛的夜幕。我像是被托起在星光中,自己也是一身的银色。自豪地说:“我看得清天地,他们是一体的。”就这样,在空旷的世界里,我在一块青灰色大石头上坐了一夜。大人们没发现我不见了,我却发现了自己的心,它在黑夜的宁静中安静澄清。我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想要数遍天地间的每一颗星,又不禁苦笑起自己的不自量力。
那一年姥姥进城住了。从此,大山、水塘、青色的巨石,连同我那颗澄澈的心都被城镇的喧嚣阻隔了,丢了。姥姥为此总欣喜不已,说“人往高处走”。这一走便是十几个年头,没了返程的票。后来,挑水的扁担消失了,拉车的毛驴跑走了,院里的老梨树被砍了。再后来,姥姥的牙掉了,她说想喝一口大山里甜甜的地下水。
那一年,姥爷被大山叫走了。他在大山的深处得到了安眠。从那时起,我被给予理由时常回山里看看。我心里又惊又喜,有时还有一种情愫叫恐惧。但我恐怕永也说不清我惧怕的究竟是什么。
那一年清明,舅舅带我回老家上坟。坟在山上。这么大了,我竟不敢爬上那土山。双脚踩在这么坚实的地上,这个曾经留下并埋没多少我的足迹的地方,我的心里竟会胆颤心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回到家中,我就借口很累,钻进了被窝。在被窝里我哭了,我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但我究竟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那一天梦醒后,我又一次感叹,不再会爬山了。因为“生命诚可贵”?因为事业价更高?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不再是原因。有一段时光叫单纯,有一种日子叫无忧,有一件武器,是时间。那些过往,已尽被它伤得体无完肤。(作者 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