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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规矩


  老家潍坊,古称潍县,向来便有中秋小儿“念月儿”的习俗。皓月当空,孩童们捧着“枣饼层层,面镂千花瓣”的“月儿”到各家小院里念念有词———“念月了,念月了,一斗麦子一个了”,寓意着未来日子的富足。年少时,家里月饼是配角,“月儿”才是八月十五必吃的面食,之所以叫“月儿”,或许是取其外形似圆月寓意团圆的意思吧!上下两个圆圆的面饼间夹着满满的红枣,上层面饼的花色图案百家百样,悄悄彰显着各家女主人的心巧才智。
  做最好吃的“月儿”一定要支起风箱,架上最大的铁锅,柴火烧的旺旺的。因此每逢中秋将至,家里、邻居的女人们便会聚起来一起做面食,处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意味着,老城里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拉开帷幕了。各家的面板接起来摆上土炕,炕头上女人们的谈笑丝毫不影响各式面团在她们手里被揉搓、被造型。调皮的男孩子一水儿地站在炕沿儿边,可怜巴巴地等着分个小面“季子”好捏来捏去,渐渐地白面被搓成了黑团,也就等到了第一锅出来的豆沙包或者白馒头了。女人们都知道这批“小馋猫”的威力,所以拉着风箱的大灶上第一锅是永远不敢蒸些花样儿的,不把“馋猫”喂饱了,是保不住节日当天要用的“巧果”和“月儿”的。乖巧一些的女孩儿总是会被允许在面板边跟着大人们装样儿忙活,专门负责为小兔兔捏耳朵,为小刺猬装眼睛,为花朵儿画上彩色的花心,为锦鲤压出深深的鱼鳞……现在想来,大抵是老人们在刻意地培养着手艺的传承人吧!
  带花样的面食常常需要有辅助工具,那个时代少见现在DIY面点店里的各种工具,可人们有的是办法。有从木梳上截下的一截儿,用来在面团上压出整齐的条纹;有马口铁的罐头盖儿,用来压实压平边角;当然用的更多的是平常日里的剪子,小刺猬身上的刺儿、盛开的花瓣儿、亭台上的飞檐,都得益于一把剪刀在巧妇的手中翻转游走。一把剪刀就这样在大家中间传来传去,我向来不是手巧和安分的孩子,虽被许了上了炕头加入大伙,却也只能干些递东递西的活儿。每每这时,姥姥就不迭地叮嘱我,剪刀尖儿不能冲了别人去,若一时得意忘了规矩,被姥姥沾满面粉的手“敲到”是少不了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着溅起的粉屑精灵般游转。每每这时,我便对继续帮忙失去了乐趣,恹恹地,一会儿就窝在炕角做“念月吃月”的美梦去了。这样的情形仿佛不断在童年记忆里重复,直到长大了,“月儿”的味道淡忘了,“念月儿”的记忆也随着时光慢慢被尘封,可递剪刀的规矩却长在心里了。
  那时节大院子、小巷里的人家住得密集,平常里谁家来个客人或者亲戚需要留宿留餐的,都会派了孩子们东家借个盘子西家借个板凳儿,有时宁可自家不用也要先借给别人。家家户户生着煤炉子,常年在家的老人们烧好了开水,一定都会帮“三班倒”的上班族们先灌满暖瓶。冬天懒起的我常常趴在被窝里等着,必得让姥姥举着我的棉袄在炉子上烘热了才肯穿衣起床。我常常看到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拖了背着书包的哥哥姐姐过来说:“婶儿,今天起晚了,还有饭吗?给孩子吃点儿快去上学。”许久之后我才明白,姥姥家的炉盖上为什么总是烤着地瓜、馒头、包子、烧饼之类的吃食。各家各户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互相帮扶着过日子,倒显得越发热闹和温馨。“月儿”焦黄的外皮和外酥里嫩的口感,我至今还犹记在心。我想不仅仅是想念食物的美味,更是对那段日子的怀念吧。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小病小恙的时候。有些人家便会买了熬煮中药的药罐。只是药罐并不是人人家里都会备了的,所以邻里间东家借西家便成了家常便饭。“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是老人们常常叮嘱的规矩,但对药罐的借用除外。我晚上贪恋着和小伙伴们玩耍,常常想找各种理由偷溜出去。有一次瞥到院子里月下已然晾晒干净的药罐,我计上心来,端着药罐就往大门外跑,边跑边喊:“我给张奶奶送药罐子去了。”姥姥催着腿长脚大的舅舅一把就把我提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拿回去放好,一顿狠批那是少不了的。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药罐借用完毕是不能主动归还的,必得等到其他家庭有用时来取走,因为你不晓得别人是否介意“送药上门、送病上门”,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只是洗好、收好便是。
  童年待在姥姥身边经历的一件件事儿虽小,可件件桩桩都显露着百姓人家的善良和淳朴。那时候老人们对孩子们的管教似乎更严厉一些,规矩更多一些:拿筷子的手势有误要罚,饭桌上筷子动早了要罚,甚至坐椅子的姿势不对也要罚。对我们而言,小小的惩戒不仅在当时有足够的震慑力量,如今在脑海中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有规矩、懂规矩、守规矩原来是长辈给我们留下的最珍贵的财富。有些传统和习俗可能就此难见了,但与邻和睦,待人善良却需要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