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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海洋大学,每年有上百名学生到其他高校交流学习。交流过程中,或欣喜,或心酸,总有一些故事与大家分享。
苦与乐的求索



会常常去想,“人生”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命题,唯有求索,才有可能参得一半真知。我所学习的东西、所热爱的文字,它们并不一定代表真理,但它们却是可以求索到真知的方式。回想在山大的这一年,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评述这段光阴这一选择,用“值得不值得”是不能够的,真正亲历过才知道,有怎样咬着牙默默承受的苦,也有怎样由内而外生发出的满足与欢乐。

选择:从内心生发出的冲动和念想

要从最开始说起。知道对外交流的项目,是刚入学不久,后来的新老生交流会上,下定决心要去山大交流,于是“去山大”便成了大一多半年的小目标。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曾经过很多犹豫,那时心里的感触就是“非常想出去”,想哪怕小小地弥补一下高考的遗憾,想知道在山大文学院读书的感受,更想知道,我所热爱的中文,甚至希图为之付出毕生精力的学术,究竟是怎样的。那些想法曾经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除了外出交流,我甚至不敢为自己的大二想象另外的可能。

那些离校前反复在行远楼、学院楼之间穿梭办手续的夏日,对未来有了无限的期待。想象着下一年会有怎样的奇遇,心一点点充盈着雀跃着。平淡的日子里忽然多了一份不可预知的神奇。

苦难:现实的残忍和磨砺

清楚记得的是报到第一天,混迹在大一新生中真真假假也分不清。开学总是这么仓促,还没来得及把正在追的剧追完,就已经躺在另一张陌生的小床上,盘算着明天先去知新楼还是图书馆。那个傍晚,大明湖在夕照下显示出一种盛大的安宁,我和父亲在旁边找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端其实却很平价的饭店吃饭,公交车来了,我挥一挥手,就这样将他抛在身后浓郁的夜色中。

那是我来到济南的第一天,我见到了十八号宿舍楼下的山大猫,跟同学一起把三大箱行礼搬到六楼出了一身臭汗。

初到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号称想要的“自由”真正得到了,却时常处于一种无集体的惶惑感中。素未谋面的学姐们和海大的另外两人只是仅有的战友,一起商量着怎么选课,一起办各种各样的手续,开通网络、试听课程,每一小步的完成都有一种赢得全世界的喜悦。苦是有的,现在终于可以细细慢慢地说出来。第一次走进尼山学堂的那个午后,满眼望去都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失落感油然而生;学长学姐在考研的那些日子,图书馆想要抢到一个座位是有多难,哪怕得到走廊的小位置,都有偷来的欢喜;冬天上完马基课一个人在飘满枯叶的校园里走,选了很多大三的课害怕论文写不出来梦里都在想怎么选题;炎热的天气疼痛入骨,却还要挣扎着面对小测验;还有考完六级的那个寒冷的冬夜,终于再也忍不住压力边哭边往宿舍走……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很多时候一个人在餐厅默默地吞咽着饭菜,就像是把所有所有的痛苦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这是苦。其实这样的苦大多也并非来自于外出的交流,即便是大一一年在海大,也经历过不亚于此的折磨。真正由交流带来的烦恼是一种寂寞的疏离感,尤其是我这样不怎么外向的人,无论在山大遇到多少温和的老师和善良的同学,总有某个小细节蹦出来提醒你,“这不是你的学校”。

求索:读书、思索和写作

这种寂寞的疏离却有助于平心静气地读书。我自知是一个心气浮躁的人,最感谢山大的一点,就是在这里学会了真正静下心来认真读文本、写感悟——无论是课程论文、文学赏析,抑或是普通的读书笔记。我渐渐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和学习方式,这是做学问的踏实。蒋震图书馆六楼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在那里总能找到想要的书,还能发现一些神奇的书和古籍。有一些书,当时想着等我有时间就去读,现在却再没有机会了。没有课的时候,在蒋震一坐就是一天,埋首读书的日子虽然清苦,每晚顶着月亮回去却分外知足。

说不清为什么,从知道自己可以学中文的那一刻起,就认定以后会走古代文学的路。带了几分命中注定的感觉,山大有很多古代文学方向的选修课,甚至交流生还可以选尼山的课。学知识的过程总是要经过反复的磨砺,可是结课时回想收获,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欢喜。因为这些课,我看到了做出一点点的心得有多难,看到了前人的典籍是怎样浩如烟海,看到了学术研究有着系统而严谨的方法。这些残酷到甚至有些残忍的训练也曾让我萌生过困惑,甚至是一种意义的虚无感。可是,那些点滴的欢乐确实是真真切切的。为了完成《汉志》的作业去古籍库查资料、去阅读张舜徽先生关于文献学的书,看到那些冷冰冰的陌生的名字是怎样在前人的考证下一点点有了温度时,那种历史感带来的触动,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捧着一大本没有点校过的诗集寻找想要的东西,夜里图书馆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和霹雳吧啦打字的声音,偶然间神色恍惚一下子,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印看起来杂乱无章,可是一字一句读下去时,诗的平平仄仄就这样跳跃出来,一字一句都是古人的心情。训诂学枯燥又有趣,异体字虽然只是文字而已,可是看到那些字曾经是那样写的,又曾经有那样的写法,也总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神奇,仿佛窥见生命的小部分。古代文学的研究是神奇的,在漂浮不定的文本中考证出最接近理想的答案,但同时又留下更多的开放性,为后世的阐释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每一种阐释都带有时代的烙印,因而对阐释的解读为我们提供了亲近古人的可能性。从来都没有完美的时代,我们自身所处的也不例外,一个时代中的人虽然很难跳出自身的局限,可是当他注目于自己的先祖,也许他能体验到一种心灵的悸动,为人类思想的广博和渺小而悸动,为历史所谓“螺旋式的上升”而着迷,为能隔着千百年的风尘寻到只言片语的心有灵犀而热泪盈眶。这一年很多课上得其实并不很认真,但后悔已晚,好在来者犹可追,总算是小小的开始明白学术研究是什么,前路依旧坎壈,但好在是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这是最重要的:这一年知道自己有多浅薄,但却不曾被吓到,而是尽自己所能地去努力。

其实不仅仅古代文学。会记得站在书架间读《未央歌》时雀跃的感动,记得文概课上激烈的讨论仿佛又回到高中女神的课堂上,记得讲文艺美学的老师是那么可爱,一下子把我这个从来没有好好学过哲学的人带入门……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记忆,现在回想竟已是遥不可及,而只能积淀在心里慢慢回味了。

遇见:看到从前看不到的生活

想说的不仅是学习方面的成长。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特别是631的舍友们。记得那些考试前夜一起在宿舍里猜题复习的情状,熄了灯女孩子们还在一起说“周邦彦的词有什么艺术特色”“《小畜集》是谁的集子”;记得跟美青秋馥丽芳一起去省博去趵突泉;记得跟上铺小姐姐聊苏童格非欧阳公苏子瞻;还有阿月,她是很好的女孩子,在她的影响下我学会一个人外出看电影看演出,离开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在宿舍里聊人生,赶完最后的论文送走我们的大二。对门宿舍有兰大的利贞,亲和的涵茜小姐姐。男生那边有一起来的颖鑫大佬和他的兰大舍友。其他机缘巧合遇到的人们,像那些留了联系方式、帮助过我的老师们,像一年来都关照我还带我去蹭研究生课的玉超学姐,像可爱的实中小学妹,像英语课上偶然间遇到的学弟……这些面孔啊想起来都是温暖的,都是我在山大珍贵的遇见。与人的相遇是奇妙的,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他们谈起梦想来都是闪光的样子,尽管我们的选择各异,可他们让我学会了包容,从而学会了独立,这是交流生活的意外之喜。

还有那一年慢慢流逝的山大的秋冬春夏。

那是还能看到林木扶疏的日子,窗外下着淋淋的小雨,抬头望,正看见PPT上的陶诗,和满目的苍翠。“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是怀着忧惧和忐忑日子里小小的也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此心安处”。

那是闪着太阳和暖的清晨午后。天空明澈像一块大大的蓝水晶,拿着一张纸站在公教楼前的一片空地背《诗经》:“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微闭着双眼,慢慢地不自觉地踱着步,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从头到脚都是暖的。张开眼,看到不远处几个学长学姐,拿着考研资料,背了一遍又一遍。还有午睡起来,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背着书包慢慢地走,经小树林去公教楼,叶子“哗哗”而落,吹落叶子的风也吹动着我的发丝,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暖就是午后的阳光。

那是知新楼前一排种得笔直也生长得笔直的树。叶子很小很疏朗,它们长在秋日干净透明的天空下,风动时,缓缓地从高处飘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不争不抢的安然,平静奔赴最后的完成,恰是泰戈尔说的“死如秋叶之静美”。

那是甜腻春天里意想不到的希望。春天到来的时候,空气里的气息都彰显着柔和可爱,梨叶在雨中清翠地闪着亮,饶是空气多霾多雾,也不减它炫耀的生机。四月初春寒料峭,在趵突泉幽冷的园林中观赏,还去了心心念念的西校,有一地坠落的梧桐花。那时候蹭学姐的课,拙劣地写了一首五绝当作业,反倒受到老师的认可。周二是最开心的日子,古代文学总是最治愈,有再多的烦恼,听到宋人说一句“澄江一道月分明”,就都可一笑泯恩仇的。

在回忆的滤镜中,交流生活就是经历过的“远方”,是一幅图画上跳跃的一笔鲜明。走出去就意味着遇到不一样的风景,看到了从前看不到的人生。

尽管这一年看到了学术训练的残酷,可是对文学的爱怎么都断不了的。就像学姐的导师讲到的那样,真正支撑着研究者走下去的,还是心底最深的热爱。永远忘不了一位老师在课堂上认真地说“别人说中文有什么好学的?那是因为他们不懂我们的欢乐”一类的话时那熠熠的神色。

那时,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些闪着光的日子,那些将我推向中文这条道路的日子,那从心底生发出来的欢乐,是最真实最永久的,所以它们会伴随着我,继续成长,继续看见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李寅捷,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学生;赵真,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本科教学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