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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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为远行客

      “前方到站——上饶站。”列车到站提醒的声音把我从旅途中的神游拉回,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回家了。”当踏上故乡的土地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回家的真实感,心中所有的情感终于都找到了归属。
  看着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列车载来的他乡来客,我不由得想起了刚离家的那段时间,有个高中同学和我说:“以后的日子,你可能在北京,在上海,亦或是其他地方,甚至不在中国,但你就很难在家乡。你的父母,在电话里,在视频里,最后埋葬在尘土里,就是很少在你身边。他们在远处静静看着你远行,然后fade away。”这确实是我们每一个小城市的孩子挣扎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故乡,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个离开了就很少再回去的地方。
  列车轰鸣着裹挟游子们匆忙地呼啸而过,奔向下一个既定的远方。我随着攒动的人群慢慢挪动前行,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到站时顷刻间汇聚、又在出站后各奔东西,聚散无常。在拥挤的人潮里我看到了张望着寻找我身影的父亲。高大的他在人群里很显眼,而我,却淹没在人潮里。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一眼就发现了我,如同孩子般兴奋地向我招手。这时我才第一次对余光中先生的《塔》有了真正的同情同感 ,在塔上伫立长啸的无数个夜晚,让远游的少年人明白“远望岂能当归?”远望的多少个日夜都抵不上归乡时见父母的那一面。无论行至何处,只有你的故乡于你而言是无可选择也不可更改的烙印,是我们生来的归途。而这一点往往只有在瀚海星云间兜兜转转一圈后,才会明晓。当初想要逃离的平凡,却是现在渴望回归的独一无二。
  也许随着远离时间的拉长,故乡终有一日会变得意象化。它会变成一碗热腾腾的上饶米粉、一段被偷藏在公园里的斑斓童年、一片青葱校园里斑驳迷离的树影、一句句离别时道的“前程似锦”,又或是父母温情的笑脸与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在光影的剪辑下,这些就变成了故乡的全部。岁月最是胜手神偷。那些让年少的我牵肠挂肚的许多琐事最后都如滴入水中的墨般,浓墨重彩也不过是蜉蝣一瞬。最后剩下的只是故乡的标签,他们会泛黄但不会损毁,是他们让故乡保持鲜活,是他们使我永恒地向往归途、永远地热泪盈眶。
  再回头时列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不由感慨,灯火通明的车厢带走了多少旅客、又带来了多少归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有时会害怕成长的代价,却又不得不学会漂泊。我们生来就是在汪洋的漂泊中寻找驻足的孤岛,在穹宇的漫游中探寻浩瀚的星空。我们远走,是因为我们抱着终有一日必将高飞的冀望。即使我们知道,蒲公英一旦吹散,就很难回到生长的原乡。
  但我们总得搭上远行的列车。泰戈尔在《采果集》中写:“我抛开一切烦恼和疑虑,去追寻那无家的浪潮。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沿着这条路走来,对我发出呼唤。”当我们跨过嵯峨的高山与宽广的河流,跨过沉沦的一切时,我们在追寻什么?是灵魂的原乡,是生命的热忱,是某个未知却被坚信的远大前程。“‘流亡’是主动追求的状态。”《出埃及记》中记载先知摩西带领寄居的以色列人走出埃及。从“埃及”走到“流奶与蜜”之地,也许这是盲信与孤勇,但也是我们各自必须走完的朝圣路。用肉体的易朽追逐精神价值的不朽,至死方休,然后我们才答完了远行的命题。
  归乡是为了离乡时心有所止,离乡是为了归乡时梦有所栖。人生如逆旅,终为远行客。孤独与成长,都是命运赠与旅人的佳酿,自斟自酌也可畅怀酩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