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令哈——致敬海子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海子一有些地方,一个人去旅行会觉得孤独,会让你无端想起另一个人。比如三亚、大理、香格里拉。
有些地方,只有一个人去才能有自由的感觉,了却心中“未到千般恨不消”的挂念。比如德令哈。
在广袤的柴达木盆地深处,荒凉的戈壁滩上,从茶卡盐湖到德令哈的茶德高速公路蜿蜒漫长,深入戈壁似乎永无尽头。它像一把利剑,切开戈壁的腹部让其裸露无尽的苍凉。这是甘青大环线旅游的必经之地。那些寻找诗和远方的游人,驾驶车辆飞奔而过,匆匆赶往下一个宿营地“大柴旦”。很少有人知道从德令哈出口出来向北直行十公里,便是海子曾经在此漂泊流浪,独自伤心流泪,并完成一生最美的诗的地方。
这就是德令哈,戈壁滩上一座孤独的城。它因海子的一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出名。就是这样一座荒凉孤独的城,给这座城市的过客“海子”创建了纪念馆,在巴音河畔修建了海子广场,将海子经典的诗句雕刻在岩石上。城市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这里却芳草萋萋,曲径通幽。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是真的诗,能让人狂热、激动、泪流满面;远方是真的远方,从北京到德令哈需要一周甚至更长时间。而如今“诗和远方”不过是在风景秀美的景点用相机拍下自认为可以炫耀的照片,几经编辑美化发到朋友圈,接受一众人等的点赞和羡慕嫉妒恨的工具罢了。而德令哈不是旅游攻略上的目的地,错过自是必然的了。
在我心中,海子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界的珠穆朗玛。他精神的高度无人能及,不仅影响了那个年代的年轻人,甚至现在还在诗歌、小说等作品中散发着人格魅力。直接的证据是由他的诗改编的歌曲,如各种版本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盲人歌手周云蓬改编的《九月》等;再如歌曲《春暖花开》,我怀疑词作者写这首歌的时候,脑海中萦绕的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首诗。甚至冯唐写的小说《万物生长》,书名的灵感是不是来自海子的那句“一切都在生长”?更不用说那个年代写诗的人,在创作中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模仿和借鉴海子诗歌的结构、韵律甚至内容。
我承认海子的大部分作品我是读不懂的。14岁那年,我捡起姐姐买的《海子诗集》时读不懂,至今已过不惑之年,经历世事后偶然再读仍感艰涩。我也相信那些对他作品抱有很大意见的所谓“诗人”也读不懂。作为凡尘俗人的我们很难理解“海子”这般自由自在的精灵,我们的智商、悟性、心灵的敏感度、感情的体验等是难以企及到他思想的高度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欣赏他诗中所写“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独自打马过草原”的悠闲;也并不妨碍我们陶醉在“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的诗句中。三大多数人活在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现实多是苟且的,但精神上可以去放飞、驰骋、杀伐,也可以去爱。
海子的诗完美地表达了他的精神世界。诗是感情最炽热的宣泄,就像岩浆在地下奔涌,积蓄着能量、情感,一旦喷涌而出就热力四射、绚烂夺目、摧枯拉朽,一发不可收。然而精神世界最好不与现实碰撞,一旦碰撞就像本属地下的岩浆涌出地面形成喷薄的火山。虽会引起万众瞩目和无尽赞叹,却也会燃烧自己,遍体鳞伤。
他的诗写给村庄,村庄灵动了;写给麦田,麦田金黄了。但是诗只有写给心爱的姑娘才最有意义,被她接受才最幸福。可惜的是海子心中的姑娘接受了诗却不接受他。最真挚的情感产生最深切的痛苦,最动人的诗歌往往由血和泪水揉成。海子在精神世界里自在地遨游,想用诗歌感动他心爱的姑娘。他满腔的热情一次次喷薄而发,从精神世界喷涌到现实世界。但现实是冰冷的。也许那个年代不流行姐弟恋,抑或是姑娘很难接受只生活在精神世界的人。他一次次被拒绝,这可能是导致他走向绝路的主要原因。当他躺在山海关冰冷的铁轨上,迎着呼啸着疾驶而来的列车,他一定知道这是生命最后一次去拥抱大地。“切开血管、落日殷红”,他的热血喷洒在荒凉的人世间。冰冷的两行铁轨上沾染了他的鲜血与绝望,平行向前,永无交集,一如他和他心爱的姑娘。四叶芝追不到他喜欢的姑娘,写下了《当你老了》,以示执着;木心给心爱的她写下了“我喜欢你,与你何涉”,以示超脱;莫言写下了“每个人都有一段告白/忐忑,不安,却饱含真心和勇气/我把最抒情的语言用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以示真诚。然而他们都不像海子一般,孤注一掷地,用生命的鲜血去浇灌心中神圣的爱情。
如果海子活到现在,早已年过半百。以他纯净之心,不知能否能接受这滚滚红尘的翻天巨变。他不知道这个时代诗歌已死,诗人远去,留下的只是卑鄙、权谋、交易、苟且……他是否也会随波逐流,看透世间真相,追求功名利禄?是否会成为大学教授,工作时间走穴讲讲法律,业余时间贩卖过去的诗歌?拿起讲课费,掂量厚度,心中窃喜,人模狗样,冠冕堂皇。想到这,我对他的早早远去,反而心生安慰。这样人们就看不到他中年油腻的模样,也看不到他与世界变化抗争的痛苦。这样,在我们的心中,只有他如孩童般的诗歌和他长发乱舞、一撮胡须、戴着厚厚镜片的身影,只留下他的纯净,他的青春和激情。
我在海子的雕像前,久久伫立,一时无言。这个富饶了我们精神世界的人,永远微笑地望着远方的戈壁滩。不知他的“姐姐”是否每年都回德令哈老家,是否每次都来河畔看望他。如果她能用温暖的手抚摸这冰冷的雕像,告诉他还有许多人都在爱着他、思念他,海子即使面向空空戈壁,心里也能春暖花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