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其鸣兮有声咏
艺峰仰止辉双塔,学海容与怀杏坛。
沈左尧,自号胜寒楼主,曾得吴作人先生悉心指导,二人亦师亦友。
1981年,左尧先生乔迁入住十二层高楼,吴作人趁兴而来为书房挥毫题名 “胜寒楼”,并赋诗:左生新屋十余盘,群彦争呼不胜寒。岂知高楼早得月,旭辉先送入阑干。作人老先生笑着说,取意东坡所言“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是我们要 “胜寒”啊!至1992年11月,左尧先生再度迁徙到一高楼的一层,吴老先生得悉后言,现在你搬到楼下,低处胜寒,取名“胜寒楼”更加合适了。自此,“胜寒”二字深刻左尧先生心上,终身不忘。
吴作人,安徽宣城泾县人,生于江苏苏州,1926年入苏州工业专科学校建筑系,1927年至1930年初先后就读于上海艺术大学、南国艺术学院美术系及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从师徐悲鸿先生,并参加南国革新运动。早年攻素描、油画,功力深厚;间作国画富于生活情趣,不落传统窠臼。晚年后专攻国画,境界开阔,寓意深远,以凝练而准确的形象融会着中西艺术的深厚造诣。在素描、油画、艺术教育方面都造诣甚深,他在中国画创造方面更是别创一格,自成一家。吴作人是继徐悲鸿之后中国美术界的又一领军人物。
不期而遇初相识,哪知缘分就此埋下伏笔。1937年,日军已经大举入侵,祖国形势危急,抗日救国运动在文艺界如火如荼地开展,已在欧洲游学五年的吴作人两年前受恩师徐悲鸿函约相邀,回国投入混乱的中国文艺界,先在中央大学图书馆举办 《玄武湖上的风云》等油画展引起画坛轰动,后出任中国美术会董事,随中央大学西迁重庆留校任教。同年,沈左尧以21岁弱龄考入中央大学艺术系,潜心学习画画。两个素不相识的却都为艺术执着的爱国志士就在中央大学这块散发艺术芬芳的土壤第一次意识到了彼此的存在,从此结下了一份再也抹不掉的师生情缘。
寥寥时日的指点,潜移默化的渗入,学有数年终有成。吴作人虽身为美术老师但终究放不下一颗出去游历画画的心,广袤的大西北时时牵动他的脚步。1943年4月动身开启了长达一年的成都、西宁、敦煌等地旅地写生,那水天一线上下一碧的青海湖,纷繁精妙神秘莫测的莫高窟壁画让吴作人那颗激荡的心被吸引不自觉沉淀,除了留下无数画作还有三首七绝。海青遍映白云天,飒飒高风亦管弦。那塞北风情不仅融入了诗画里,更深深印在了作者的心间。吴老先生一生中多次遍游全国各地山河大川写生取材,作品兼具写实与真情的风格,在绘画理论和实践上,他提出 “师造化,即尊重客观事物;化天工,即有自己的坚持与判断。”吴老先生任教时日短,却影响了左尧先生善未成熟的艺术观, 1946年沈左尧送去参加联合国举行《和平》宣传画比赛的那幅就颇具吴作人之风,该画受到了联合国表彰,并获当时中国教育部金奖。20世纪40年代重庆街头流行的印花绸布有一些也出自沈左尧先生的设计,这正是将吴老所传授之艺术精神融入生活的具体表现。后1989年为吴老先生作的素描像亲得吴老题字:岁月蹉跎,不知老之将至,充分表现了其绘画作品中的写实性。
十年生死两茫茫,心中万语谁为寄托?50年代吴老与沈左尧先生同在北京,先生常得其教诲,然好景不长,文革的飓风袭来,吴老因国际声誉和年纪原因受保护被闲居在家,沈左尧因人事关系被下放工厂从事劳作,二人断绝了联系接近十年。后浩劫过去,在沐春风,那份情谊不减更深。
伯牙遇钟子期,从此高山流水有人懂。吴老之于左尧是情深意重的恩师,也是能谈诗论道的艺术挚友。左尧先生精于篆刻艺术,还特地为吴作人制了几方常用章,其中一方“假我数年”印和一方 “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己”印深得吴作人先生的喜欢。 “假我数年”四字最早是追溯到孔圣人之口, 《孔子世家》中有这样的记载,子曰: “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大意是再给我几年,我就能融会贯通了,表达了孔夫子一种积极好学,乐于钻研的谦逊精神。左尧先生将这四字制成一方印送给吴老,既是对恩师艺术造诣的肯定褒扬,也饱含了对其及作品的殷切期待之情。“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己”出自 《论语 学而篇》,此章言人当贵责己而不责人,凡人之情多轻易于知人而患不知己,故孔子抑云:“我则不耳,不患人之不知己,但患己不能知人也。”对影成三人的寂寥哪及高山流水与人共赏,君子何患无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可君子患知音啊,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熟悉是时间的积累,了解是思想的探索,知己则是心意的契合。
岁月流逝不近人情,挣脱不了的是时光的摧残。师生畅聊之际,沈曾问老师: “您认为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是哪一段?”吴作人先生不假思索道:“去西北写生。”1995年,沈左尧先生因 《人民日报》主编李绪萱先生相求无法推脱,开始写作关于吴作人的艺术人生故事。那年87高龄的吴老先生病中修养,值沈先生前去探望请示,得老先生首肯定下题目《吴作人 大漠情》。然书未成,斯人已逝,惊惧悲痛汹涌而来。左尧匆促撰写挽联,于今驾鹤乘风,寥廓山川,艺史长存大漠情,然恩师再也看不到只能呈于灵堂前。
嘤其鸣兮有声咏,假借数年情不变。沈老先生收藏的画作中有很多是吴作人老先生的作品,陪着他追忆那些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有这样一人,痕迹鲜明的存在过,亦师亦友,宽慰了那颗曾茫然惶恐的艺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