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处
草木深处,藏着我们的初心。木心在《云雀叫了一整天》里说:“我的情人分两类,草本情人,木本情人。”草木是我们的情人,是最能懂得我们的情人。
草木和我们的关系,应该如木心所说的,是情人的关系。与草木相亲近,如人生的初相见,也如矢志不渝相守相伴的初心。
乡村生长在草木的深处,我很庆幸,自己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可能和草木之间有过、并且一直保持着某种特殊的亲近。
在草木深处的童年,像是乡间生长的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株小树,在阳光雨露、风雪霜冰的历练里,也将那些生长的印记刻进树木的年轮里,留在风中草叶和花朵摇摆不停的记忆中,那是一种为未来储存幸福的感觉。
童年的草木,是我们最好的玩伴。彼时,我们在草丛中找寻那根被认为是最粗壮的狗尾草,然后结个活动的草圈,和同伴的草圈套在一起,使劲一拉,斗草,斗输了,就顿足捶胸,再斗,斗赢了,就开心大笑。
我们用细细的沙草,伸进土洞里,耐心地钓土狗子。钓到土狗子,放在地上,我们围一圈,不停地用沙草挡住它的去路,看它在中间的空地上无奈地爬来爬去,我们像一群泥猫戏着“老鼠”。有时,我们爬上树梢,轻易地去捣毁一个鸟巢。也爬到树上摘下桃子、桑葚、杏子、梨子和一切能摘到的果子。
在草木之间,可玩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就地取材,玩得不亦乐乎。我们用新鲜的柳枝编成花环,做成戏台上的马鞭。或将柳枝的皮剥开,连同嫩叶一起撸向枝梢,扎成柳球。柳球像是元宵节时乡村里舞动的龙灯上扎的龙角,拿在手里一颤一颤的。我们用细小的槐叶来数单双。用麦秸编成小马、小鸟、手枪和小马车。或是顺手摘一片柳叶当哨,撕一截麦叶吹笛,都吹得清脆、响亮、欢快。
如今,我们可以抽点时间,走向草木深处,去看季节的草长莺飞,在那里搜寻记忆,放空自己,也安放我们心里的浮躁,去寻觅草木深处的片刻安宁。就像在夜晚,我们会翻开一本草木丛生的书,去品读其中满溢着的植物的芳香。
我们打开《诗经》,读那些参差的荇、芹、藻、茆、苇、谖、黍、稷、松、兰、栗、荼、艾、麻、葵、菽、瓜、枣、扶苏、荷华,随便拈出一个字来,都散发着远古的芳香。读累了,想着那些植物在《诗经》的字里行间葳蕤生长,生长的声音在夜里清澈透明,仿佛一汪清溪蜿蜒而来。那些草木,是深情的,如先民的情人,熨帖含蕴,它们站在时光的深处,在水边、在阡陌,在我们朗朗的诵读声中,也在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
孔子对他的学生也说过:“小子何莫学夫诗……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也站在了草木的深处,告诉你多识鸟兽草木的名字,也是一种懂得生活的美学。
草木深处的诗意,从远古流来,流过汉乐府,流过古诗十九首,也流过唐诗宋词,流淌在时光的河流里,静静地流到了我们的身边,就在你低头沉思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