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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怀念恩师卢乐山先生


  2018年11月9日是我校学前教育专业的奠基者———卢乐山先生逝世一周年的忌日。我以崇敬的心情,怀念她在创建、发展我校学前教育专业中所作出的贡献。
  深耕在一线的践行者我们称其为践行者,是因为卢先生一直在教学第一线耕耘。1950年她刚到北师大任教,就一人教三门专业课。1956年我们这一届同学入学后,从一年级开始,就由卢先生给我们主讲“学前教育学”。那时还是全面学习苏联时期,虽然她指定的参考书是苏罗金娜的《学前教育学》,但她在教课中不是盲目地照搬,而是结合她在国内外所学的学前教育理论,结合自己任幼儿园教师积累的经验,客观地介绍国内著名幼儿教育家的教育思想,介绍国外幼儿园如何尊重儿童,在日常生活中让孩子有自由选择机会等做法。在学生们听来,不仅理论紧密联系实际,而且开阔了眼界。我国改革开放后,有不少人对苏联的教育理论全盘否定,她不跟风,而是冷静、客观地分析,认为20世纪50年代学习苏联的教育理论,对我国学前教育起过促进作用,并总结出苏联学前教育理论中,哪些方面是可取的,值得我国学前教育学习,哪些是不可取的。当时来华的两位苏联专家都强调 “苏联的教育理论是唯一正确的”,全面否定西方的教育理论。她当然是不能接受的。她指出:我国的幼儿教育界也曾一度全盘否定西方的教育理论,否定1949年前自己的教育理论和经验等倾向,这都是错误的。对有些人在学术问题上轻率否定、肯定,缺乏严谨的科学态度的作风,卢先生一直持反对态度。这就是她一贯的学术风格,彰显了一个正直学者的风范。
  在其任职学前教育教研室主任的几十年中,对教师的教学大纲和讲义,她均认真审核。记得20世纪60年代我开始讲授“儿童文学”课时,曾提到如何让幼儿掌握作品的主题思想。卢先生阅后认为不妥。她从幼儿逻辑思维水平较低的角度指出:主题思想是对一篇作品的概括,是抽象的概念,幼儿恐难真正掌握。后来,我在指导学生做毕业论文时,研究过幼儿理解文学作品的特点。研究结果证实:卢先生指出的问题确实是值得重视的。卢先生这种严谨负责的治学精神,让人心悦诚服。
  “活到老,学到老”,是卢先生的座右铭。她92岁学会使用电脑,95岁学会用iPad,97岁会用微信与家人和朋友传递信息。在一位博士生帮助其写“口述史”的过程中,她以93岁高龄,自己动手写了8万字的史料。她70多岁的时候,张雪门先生的学生编辑了两大本《张雪门教育文集》,请卢先生给写序言。张雪门是中国现代幼儿教育家,在20世纪30年代有“南陈(鹤琴)北张(雪门)”之称。卢乐山先生在燕京大学学习期间虽然学过张雪门的教育理论,但时间已隔40多年,只能再次学习两本文集,重温张雪门的教育思想。尔后撰写出涉及 “张雪门先生其人”“张先生对幼儿教育的主张”“张先生对幼儿师资的培训”“张先生的‘幼稚教育行为课程’”等洋洋8千多字的文章。本来可写成一篇通常的序言,卢先生竟把其当成了一项研究,写成一篇很有价值、分量厚重的长篇序言。此文后来在“张雪门先生诞辰105周年幼儿教育思想研讨会”上发表,接着又在许多会议上介绍自己学习张雪门教育主张的心得。卢先生的许多专著、译著以及主编的大型工具书,大都是在她近70岁至90多岁期间完成的。她所践行的不只是“活到老,学到老”,我认为还应加上一句:研究到老,工作到老。爱人者,人恒爱之卢先生是具有大爱之人。她在燕京大学学习时,本应该在校内的附属幼稚园实习。但她看到本校院内的幼儿大多是大学教师的子女,在幼稚园受到良好的教育,过着愉快的生活,而校外成府街上有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整天在外边闲游、打闹,无所事事,身上很脏,有时见了人还说些脏话。她感觉燕京大学墙里和墙外差距太大了,她决定和一位同学一起,在燕大附属幼稚园之外,另办一所幼稚园,作为自己的实习园地。这个想法得到了指导教师的同意,并给予了物质方面的支持,办起了一个免费的半日制幼稚园,使燕京大学大墙外几十个贫穷幼儿,有机会受到了一段难得的良好教育,显示了她对下一代博爱的胸怀和美好的师德。1966年上半年,北师大教育系曾到山西临汾农村进行较长时间的教育调查与实践。卢先生与我们同行,她又带领我们在所住的村子里办起了一所幼儿园。先由我们老师任教,然后手把手地教当地的女青年学习怎样当老师。20世纪70年代,大学曾实施开门办学,经常下乡,每到一处,只要有时间,卢先生就会与师生一起,培训当地的农村幼儿教师。只要有机会,卢先生就要带领我们为基层的幼儿教育做些有益的工作。
  卢先生一生有许多挚爱的同学、朋友、学生。她在燕京大学上学,在成都树基儿童学园和四川省立成都幼稚师范学校工作期间,与她的许多同学、同事都保持着终生的交往。她在树基儿童学园的亲密同事兼朋友中,有两位也与我相熟。一位是原西南师范大学俞锡玑老师。她一生未婚,是我国学前教育资深专家,与卢先生感情甚笃。几十年间,卢先生于每年2月1日都要给其过生日,从未间断,直至俞老师过世。另一位是从北京市教委退休的、已过95岁高龄的胡润琴老师,她与卢先生有72年从未间断的友谊,是一直互相关照的密友。
  在纪念卢先生百岁纪念画集《乐山集》中,学前教育专业各届校友发来的充满深情厚意的献词、献画,反映了他们对卢先生一贯关爱学生的感激,是对卢先生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热爱。对没有教过的学生,卢先生同样给予关爱。在20世纪70年代,系里打破专业、年级界限混合编组时,她认识了不少外专业的学生。对有困难的同学,卢先生同样无私地伸出援手。如藏族学生次旺俊美(曾任西藏大学第一届校长)毕业回藏工作前,卢先生给其夫妇200元资助;一位汉族同学魏青平家庭比较困难,当其查出患结核病时,卢先生慷慨资助,让其能及时获得较好的营养。该生毕业回家后,她还继续给其寄营养品。卢先生这些善行,从未对任何人谈及,都是在其去世后,我们才从这些学生那里得知。
  在我与卢先生相处50多年中,她对我们一些仍在其身边的学生兼同事的关爱事迹数不胜数。她年过90岁,还把我们的生日记录在册,每年都要按月在她自己家给大家过生日。对我个人来讲,一生不能忘怀的事情,是1960年困难时期,我生第一个孩子时,住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卢先生竟然只身一人,提着全家一个月的鸡蛋来看我,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对待自家的保姆,卢先生也充满关爱,北师大教师每年例行体检时,卢先生一定给保姆出资让其和教师一起体检;保姆每年回四川探亲,费用均由她全包;保姆生病住院动手术,费用亦由她全部支付;有一次保姆粗心,将其家中祖传的清代乾隆年间的青花瓶打碎,卢先生极其淡定,一句抱怨的话都未讲。其宽厚的品格让人敬佩不已。2017年上半年,卢先生得知中国下一代教育基金会成立了一个 “关爱启蒙者———流动课堂”讲师团,专门为贫困和少数民族地区培训幼儿园教师,即慷慨解囊,拿出自己多年积攒的10万元,捐助给广西河池地区幼儿教师培训班,使9个民族11个区县的500余名幼儿园园长和骨干教师得到一次学习的机会。卢先生的大爱已从北师大惠及祖国的边疆,已从对个别人的关怀,惠及广大幼儿教育事业的接班人。
  直到临终,她还是为国家而看淡自己的生死。她觉得自己的病已不可治,多次要儿子去求大夫停止救治措施。一次我去看望她,她又求我去找大夫说:别再治了,别再浪费国家资源了。语气恳切,感人肺腑。而且,已于去世前两年立下遗嘱:“去世后,不举行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遗体捐献给北京协和医院作医学研究”(1939年,卢先生曾为北京协和医院创办过幼稚园)。高风亮节,贯彻终生。
  现在,卢先生已经仙逝,但她对学前教育事业的忠诚,她为人做事的美德,将永远留在后人心中。她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是她言传身教,为学前教育专业培养了一大批终身从事学前教育的后继者。仅就其直接领导下的北师大学前专业教师来讲,都如她所望,终生献身学前教育事业,都有自己的专业特长,几十年如一日地恪尽职守,踵足恩师,为全国各地输送了一批批学前教育专业人才。在20世纪90年代,以卢先生老学生为主体的北师大学前教育教研室,先后获得 “全国巾帼建功先进单位”“北京市模范集体”的称号。
  卢先生与世长辞5个月前举行的 “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成立65周年暨卢乐山先生百岁华诞庆典”中,卢先生的即席答谢辞,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后遗言(摘录):
  “今天承蒙诸位祝贺我的百岁生日,我确实受之有愧。回顾我的一生,无论是在学习方面,还是在工作方面,都曾有过非常好的时机和条件。但是我并没有作出应有的贡献。我受到的恩惠很多,我得到的帮助很多,我获取的很多,但是我付出的太少。我应该感恩,同时还要学习。不但要学习知识,更要学习做人。我要活到老,学到老,不学到老,没有资格活到老。
  65年来,虽然经过了风风雨雨,但始终是在不断革新,不断发展。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今后我们的条件会越来越好。有国家的重视,有社会的支持,现在更有很多年轻的朋友们加入到我们这个队伍中来。我相信,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同心协力,今后一定会作出更优异的成绩来。
  让我们牢记恩师的遗言,脚踏实地,献身学前教育,无愧于卢先生的在天之灵。
  (作者为教育学部教授,卢乐山先生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