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断裂、遮蔽和遗忘,是他潜移默化中教给我的历史易读文本。
我常常想起他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星斗其人,赤子其人,肃肃潇潇,爽朗清举,简洁轻灵,犹如书法中斜斜刺出一柄飞白。“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下。夏是中国家天下”之始……”他低首念着,头拗过来复又拗过去,把一段再简单不过的文字铺展延伸开去,各类外传散史信手拈来,反复考证,洋洋洒洒一径说下去,噫吁呜呼地叹古今事。说得兴起,以至于手舞足蹈,不仅仅去追踪史实,甚至于还原成一个天真赤诚的孩子，那时候日光清亮明朗,照得他眉眼黑浓像是肆意涂描过的,只在书生意气中稍加了些莽撞豪气,愈显得白处呈未经雕琢的石膏质地,额角线条削凿得简单而分明。
他的字也是。大半节课下来,黑板仍一字不落地衬着他,一提笔却又气势非凡,大开大合,高度简化,乱石铺街体,打通真草篆隶,一边又讲得慷慨激昂。说者酣畅淋漓,听者笔走如飞,潇潇洒洒意气风发,如泉流石上,风来松下。
我最铭感于心的课堂一环大约是答疑,那又是另一番风格了。历史年代的远近短长常使我疑惑。原本极简单,或能一笔带过的题,他常常用很长的时间为我剖析那段历史讲那段历史里的每一件琐碎小事,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社会风俗画,带我回那年代,感受时代的鼻息与脉搏。“很多人或事都是特定的社十会背景下的产物,必须还原到那个时代去。”
他说。于是我就形成了一种新鲜明锐的感受,仿佛开启生命的另一扇门。我在各类媒体的纸上、荧暮上见过太多那样的人。他们打着历史的旗号,号称掂掂传统的月色风声,随意拎取只言片语把历史的碎片和想法在手中任意揉搓塑造,然后大做翻案文章企图一举成名,摇身变为某著名学者,继续散播浅薄而愚蠢的论调。他却把因时间而破碎的历史片段安静绾接,于是历史像一个昏睡的人慢慢苏醒,唏嘘叹惋之间渐渐生气勃勃。所以即使生怯如我们,也常常能对大事年表甚至细微小事旁征博引,谈吐不俗。无它,只是因为他,将课堂雕琢成一段一段的明暗相间的历史,寻找那些历史裂缝中的复杂的,独具心流。
历史的每一个瞬间,都有无数的历史蔓延,无限的时间延伸。在历史的千百年之中,他看风看雨又看雾,看日月行走岁月更迭,浓荫中惟供奉了所有的记忆。时光实在是一个普遍读本,把很多人生大事消磨殆尽,而他坚定不移地固守在那儿,面对历史,也面朝我们,联接起过去与现在,于是就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
那是历史的重量,亦是师道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