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旦□塞翁
七十三年前,即1936年,民国二十五年,孙伏园先生写作《第一个阳历元旦》一文,回忆四分之一世纪前他还在绍兴初级师范学校上学时,所经历的民国元年“元旦”。那年元旦时值头年阴历十一月十三,他们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宣布今天过年,下午放假。他和朋友们一起到大善寺、开元寺去玩,这两处中国新年时热闹万分的地方,“阳历元旦”却冷冷清清,让他们“失望着回来了”;他们以为第二年会好些,第二年依然故我;他们又以二十五年相期,结果呢,正如文章所说:两寺“二十五年如一日”,“依然在阴历元旦热闹”。最后,孙先生英明地预测:“也许再过一个二十五年”,“大善寺和开元寺依然在阴历元旦热闹。”如今,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九泉下的作者:从时间上看,不是一个“二十五年”,而是差不多又三个“二十五年”过去了,民国革命将迎来百年纪念;从空间上看,不光大善、开元两寺,不光绍兴,全国各地,中国各民族各地区,至今依然是“阴历元旦”热闹!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孙伏园当时,虽已由国民政府规定称阳历新年为“元旦”,但是国民们,还是把两个新年都叫“元旦”,只是一个叫“阳历元旦”,一个叫“阴历元旦”而已。而今,已经没有国人管正月初一叫“元旦”了。
中国人把自己的新年叫元旦,已有两千多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元旦又叫元日、元辰、元正、正元、新正等,“四季新元旦,万寿初今朝。”(南朝梁萧子云《介雅》诗句)它是一个个循环往复的年的界线,新旧交替的界线,所以它的主题是:除旧迎新,给人以新的希望,新的奔头,给世界以新的目标,新的气象。因为是一年的第一天,人们非常重视,朝廷要举行朝会,民间则有祭祖、敬老、拜年、放鞭炮、吃年糕饺子、耍社火、唱大戏等活动,“浓黛新年点,春衣隔岁裁”(明吴兆《元旦书事》),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年。新年是国人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无论叫不叫元旦,热闹不变。
但是,叫不叫元旦,还是应当说道说道的。笔者在这里呼吁:把“元旦”之名还给中国新年。
节庆对时间总是有着本质性的关系。节庆的基础总是一定的具体的自然(宇宙)时间、生物时间和历史时间观念。中国人非常强调节日的时间之“点”。一月一“元旦”,一年中第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强调的是早晨;端午,强调中午,许多节日行事放在午时进行;除夕、七夕强调晚上;重阳强调白天,所以有个异名叫“九日”。西方“Newyear”就是“新年”的意思,没有物质感,没有画面,为什么一定要用“元旦”作为译词呢?没道理;只将“元旦”给了出去,却又不曾把“元宵”给阳历1月15日,等等,同样没道理。
中国传统节日是有系统的,“元”字系统的有“元旦”、“元宵”(上元)、中元、下元(十月十五)等,“夕”字系统的有除夕、元夕、七夕等,“重”字系统的有重三(三月三)、重午(端午)、重九(重阳)等。元旦给了西历新年,就破坏了中国的节日系列。《红楼梦》里的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贾宝玉奇在含玉而生,贾元春奇在元旦出生,时间节点造就了这个奇女子。“春节”,总给人一种春天的节日的印象,而中国新年气候还很冷,充其量只是“迎春”(贾府的二姑娘才叫迎春呢),叫“春节”还为时过早。再说了,民国政府当时除了春节,还规定管端午叫“夏节”,管中秋叫“秋节”,管冬至叫“冬节”,结果只叫开了一个春节,其余三节根本没人叫。反正不成系统,不叫春节也不足惜。
笔者的呼吁是为给中国新年正名。名正则节顺,顺的当不只是新年一节,而是中华传统节日的整个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