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雪
一从寝室出来,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让人瞬间感觉到了天堂和地狱的距离。作为一个南方人,我总觉得济南的冬天不如武汉那般冷,直到昨晚我和师兄在门口逗留,竟发现一只手很快便没了知觉,才意识到济南寒冬的威力。不过南方的湿冷总是和刀子一般,直接对着心脏插去,总能将那股寒意渗入你灵魂最深的地方;而济南的寒意只是停留在肌表,一旦进入室内,便可以瞬间暖和起来。
来济南的这半年,我很快就习惯了一切,但是到底是失望的。老舍先生笔下的济南和郁达夫先生所描绘的北方,都和我今日之见相去甚远,或许是当年的蓝天早已经被今日的阴霾所笼罩。总算,济南的那些名胜倒是真金白银,一点儿也不含糊。黑虎泉的泉水清澈地倒映出我那张不甚耐看的脸,让我不得不迅速把脑袋收了回去,生恐污了这池子的圣洁。我只得隔得稍远些,静静地仔细欣赏这画般的风景。那日和朋友一齐去了大明湖,接连不断的荷群,从湖面的一侧延伸到另外一侧,带着漫天的绿影,铺满了整个湖面。清风送来的舒爽,全然洗去了泉城街道上沾染的烟尘,将一颗枯槁的肺,洗刷得鲜红剔透。人站在桥上,竟有些不想下来了,任由凉风阵阵,心悦颜开。
我真希望住在这里,在大明湖边建一个小房,每天和这群荷叶一起生活,虽然夜晚可能有夏雨荷的鬼魂来找我,然而如松龄先生所说,鬼有时可比人要亲切。或许也有一个聂小倩骤然出现在我的屋前,当然,若来的是黑山老妖,我自当拼出一身肥肉,也势必为了人间沧桑以身证道,以效仿先人浩然正气。二这一日我从寝室出来,没有想到下雪的可能,放眼望去,烟台潍坊早已经在积雪之中享受着冰爽的快感,唯独济南干巴巴地皱着一张讨债的脸,却愣是不肯施舍些雪片,哪怕洒下一把忽悠大众的盐来,也是好的。只是老天爷实在太过吝啬,根本无视我等苦苦地哀求。我怅然地走在路上,手机里还不时传来朋友从潍坊发来的视频,视频里是漫天的白雪,是积压的雪道,是风情迷人的雪国,而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寒风,只有我孤身独自走在其中。
可是上天总是怜悯的,他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满足我小小的奢望,毕竟连南方都暴雪突袭,一个地处北方的城市,何至于滴雪不见呢?
抬起头,忽有些难以看清的米粒大小的白花花的东西飘然落在镜片上,瞬间被镜片上的温度染成一滩水,视线霎时模糊起来。手忽然变得冰冷,可是心却忽然清晰起来,忽然温暖起来,好像久违的阴霾被烈阳一扫而空,又好像东北寒夜里的一杯烈酒,直叫人欢呼雀跃,却又不敢放声狂笑,我惴惴然忐忑着,唯恐老天爷忽然变出一张朝令夕改的官脸,大手一挥,让正在布撒恩泽的雪女撤走,恐怕又是一场空欢喜了。
祈祷,祈祷,默默念叨,我不知道此刻济南有多少人和我心境一致,正在以万分的热诚呼唤着,但是这些力量分明是可以看到的,化作了雪女的灵力,最终变成了愈见规模的雪点,轻轻地息在鼻尖、驻足在手背、停歇在发端,带着一丝丝清凉的寒意,好像最好的美酒,让昏昏欲睡的倦魂,陡然激发出一股久违的光芒!
哦,雪,来了!三第一次真正见到这样扑面而来的雪,纷纷扰扰地急速坠落着,带着不由分说的威力,顷刻就将草坪染成了一片雪白。雪渐渐大了,像淅淅沥沥的雨点,密密麻麻。北方的雪也许不是雪女吹出来的,或许是“雪男”洒下的,带着猛烈的力道,砸在脸上,砸在窗户上,砸在干涸的土地上,砸在枯寂的心房上,带着北方的刚烈和力道,和南方的温软根本无法画上等号。
可是我并不怀念南国的雪,那些缓缓落下,好像鹅毛一般,轻柔柔而又充满着质感的雪儿,一个个好像娇嫩的姑娘,跳着舞,打着转,在惴惴不安中落在了凡间;她们带着娇羞,总是不肯轻易化去,拼着命想多停留一会儿。至于北方的雪,总是前仆后继,一片片摩肩接踵,前一个刚落下,后一个接着便在同一处位置落了下来;前一个刚刚将要化去,后一个便猛地扑了上来,堵住了这融化的迹象。她们仿佛带着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愣是要将这人间变成雪国才算罢了,以至于人们总是在逆风中被雪点打得生疼。可是我并不愿意去躲,甚至连帽子也懒得去戴,毕竟这种零距离的和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
南方的雪总是夜晚下的,大概白天的气温总是太高,来自雪国的她们害怕无法给人间留下美丽的色彩,担心一落下便化成一滩水,甚至到了夜晚会结成冰层,反而给人间带来些阻碍。北方中午也在零度以下的大好条件,早已经为雪的降临扫清了障碍,千呼万唤下,她们一点儿也不羞涩,好像北方的姑娘,热情而直接,大大方方地站在你的面前,把她们性子里最深、最真的东西通通给你看。可是你一点儿也看不厌,也看不累,更不会无聊而枯燥。因为她们每一个又都不一样,带着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旋转,不同的力道,扑面而来,感染着你,感动着你。
谁也无法说南方北方孰胜孰劣,正是这缤纷不同的世界,才是我们羁留而不愿离去的理由。温软如玉的南方,热情如火的北方,好似无可分割的两极,我幸福地感叹着华夏土地的广袤,品味着这与众不同、过去从未有过的感受!四雪仍然在下,一杯咖啡饮完,大概也有了力量和勇气,热腾腾的身躯,已然让我有了在风雪里前行的底气。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大门,那些久违的雪儿,好像一个个热情洋溢的舞女,纷纷洒洒扑面而来,热烈地迎接着我的到来。而我除了欣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顺着风儿走着,那些雪点打在厚厚的羽绒服上,甚至从后颈处寻着空儿,冷不丁地窜了进去,瞬间化成一股冰冷的泉流,顺着脊椎骨滑下,激得人一颤,却又格外的舒畅。整个身体也随着这冰冷的刺激,自发地扭动、摇摆着,根本无需我用力,仿佛一切都是本能的应激反应,于是一路下来,便格外轻松愉悦,好似刚刚完成一场运动一般。
只是匆匆的雪却为难了出行的人儿,那些电动车终于慢了下来,谁也不愿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摔个嘴啃泥,只得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连带着道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终究和我一般有着这种特殊闲趣的人太少,雪天容易感冒,不如待在家里静静地喝茶、看些个闹腾腾的综艺节目来得舒服。
可是他们错了,离谱地错了!
不信你就看看路上的那些小孩。一个个红彤彤的脸儿,攒着全身的力气,正在这雪地里疯狂地奔驰着,身后跟着不断呼喊的家长。可是谁管他们呢!孩子们是最真的,雪也是真的,没有一点儿人工的雕琢,纯天然的,晶莹剔透,又充满着乐趣,孩子们恨不得扑入雪中,可是又被家长们赶紧拉了起来。但是家长也敌不过孩子的请求,起码得让他们捏些雪团,紧紧地握在手中;又担心他们不小心吞进肚子里,赶紧又让他们扔了;可是一会儿又一个小雪球不经意地出现在小手中,甚至偷偷地藏到口袋里,好像藏着宝贝一样,却不知到了家里,那雪儿早就没了,她们可不习惯人工的环境,只有这天寒地冻的人世间,才是她们的世界哩!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孩子,甚至也有些充满着童真的大人们,和小孩子一起,闹欢欢地奔在一起,即使孩子躺在雪地里,也不着急,只是悄悄地拍打着他们身上的雪痕,带着爱怜的目光,可是又很快对着自己的孩子轻轻扔去一个雪球,小家伙自然也不依不饶,非得还上一个,一来二去,反倒热乎了起来,连吐出的气儿,也带着一股纯真的温暖。
我悄悄地捏了一把雪团,想找一个目标,可是还是悻悻然把玩了一阵,不甘心地扔掉。晚上的时候,丁杰唤我去打雪仗,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热情,一下午奔走在外面,好像有些感冒了,赶紧服了药,躺下休息,不甘心地错过了一次大好的机会!
回来路过山艺的时候,那些光滑的大理石,差点让我一路滑回山师。果然这雪还是有些脾气的,人工雕琢的东西,终究承载不了她们天然的美丽,她们只愿意和自然在一起,在自然中落下、欢喜,然后在自然中死去。我赶紧找了条泥泞的路,不紧不慢地向着翰林方向走去……雪,仍然在下,仍然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