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曾经跟儿子说,我上小学时,每学期成绩排名都是班里前三名,而且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儿子说:“那你拿出证据来给我看。”我当然已经拿不出证据来。但无忧无虑的少时年华,早已沉淀在记忆深处,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淄川西关小学,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而我在那里度过了5年懵懂快乐的时光。我上学时,它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大门是老旧的木门,无数次梦里出现它的样子。现在它所处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当年的那些房子早已无处寻觅,但我会清晰记得每座教室的朝向,记得老师的办公室,记得那座唯一有着高高的台阶和月台、坐北朝南的房子,还有曾经教过我的老师的样子。
好像从小我便是一个孤单而独立的人。当时,第一天上学,别的同学都有家人送到学校,而年幼矮小的我,自己扛着一个跟我一般高的木凳,踉踉跄跄地独自来到学校,开启了我的学习生涯。那时的心里,没有一丝悲苦和寂寞,更多的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欣喜。
我的兜里装着两块姥爷给的大白兔奶糖,上课的时候,悄悄地剥开一颗放到嘴里,正沉浸在舌尖逐渐润开的甜蜜时,被同桌的女生告发,然后,被老师喝令吐到了教室外边。下课的时候,心有不甘,刚想吃剩下的那一块,还未放到嘴里,就被那个女生又发现了,大喊:“她还有糖!”惶恐中,慌忙把糖丢在脚下的土里,并暗暗用脚踩住。然后,一脸无辜地跟周围同学表示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于是,那个女生遭到了大家的谴责。而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对两块奶糖的疼惜。
给我告状的女生一年级没上完就转学了,所以,我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但是,另一个“检举”我的同学的名字,却被我一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那是三年级的时候,偷懒的我经常会不做数学作业。老师上课讲解的时候,我就拿着以前的作业,煞有介事地装作认真订正的样子。终于有一天,被那个名叫赵贵孝的瘦瘦小小的同桌发现了,他毫不犹豫地举手告诉了老师。于是,我被勒令到教室门口罚站,而且丢掉了中队长的头衔。那应该是小学时被老师斥责最厉害的一次。现在仍记得罚站时仰头看到的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间或从头顶飞过的麻雀。
小学的学习是最不用费力气的,我即便偶尔不做作业,或者把老师要求抄五遍的词语大部分抄三两遍蒙混过关,但成绩每每还是好的。所以,虽然有不按要求完成作业的情况,老师也不会过多地跟我计较。而且因为作文成绩好,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所以,还会得到额外的关照。因为我字写得不规整,班主任在每次很无奈地批评我之后,会让班里一个叫宋玉洁的女生帮我抄写一遍作文,然后,贴到教室的作文墙上。那一整面墙上,会有好几篇我的作文,却没有一篇是我的笔迹。
我们班的大队长王燕,家住当时的西关中学对面,而那里,是我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于是,每天早上,我会到她家里约她一起上学。但她们家的起居相对较晚,我每次去的时候,她都还没有吃早饭。她家的床头上,总会放着《故事会》。而我便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里,仔细地读《故事会》里的文章。小小的《故事会》,打开了我阅读的窗口,并一发而不可收,各种家长眼里所谓的闲书、杂书,都被我读得不亦乐乎。那时候,几乎没有别的娱乐,于是,每到别人家里做客,我都会先找有没有适合我读的书。记得当时最喜欢的是去济南舅舅家里,他家里订了《少年文学》和《儿童文艺》,我简直如获至宝,不写作业的时候,会坐在板凳上一直读到日落。
我从小唱歌就把握不好调子,每当在家里唱歌,爸爸便会让我放低音量。就是现在,儿子仍会跟人说:“别人唱歌是要钱,可我妈唱歌是要命啊!”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仍会每天哼着变调的小曲,充满阳光地行走在生活的忙碌里。
而舞蹈与我,更是没有缘分,手和脚永远协调不起来。但就是这样的我,在小学的时候,却有了上台表演舞蹈的机会。仍记得舞蹈的名字是《娃哈哈》。忘了当时有没有化妆,但印象很深的是妈妈特意给我买了一条粉色的连衣裙。穿上新裙子的我兴奋得不知所以,从小学到总校西关中学的那段路,几乎是飘着走完的。上台后,一位姓张的女老师拉着手风琴给我们伴奏。我跟在别的同学后边笨拙地旋转、跳跃,幻想自己是骄傲得公主,会吸引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小学时代,对家的概念是“居无定所”,从西关一搬到西关二,再到东关,再到北关,再到菜园村……数不清一共搬过多少次家,只清晰记得往菜园村搬的时候,小小的我,抱着一个大得遮住视线的枕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上坡时,被一块石头绊倒,扑倒在飞扬的尘土中。爬起来,脸上和着土与泪,继续飞快地往前走,以跟上爸爸妈妈的步伐。现在想来,那时更多的艰辛是爸爸妈妈承受着,他们用臂膀挡住四面的风雨,让我们过着虽不富裕却衣食无忧的生活,贫苦的日子充满了简单的快乐。
记得在孝妇河两岸住的日子是最多的。那时的孝妇河清澈见底,两岸绿草如茵。横跨孝妇河的三座桥下,都留下了我们嬉戏玩耍的身影。大人在河里洗衣服,我们就在水里捉鱼,捉得最多的,是一种叫做“傻瓜头”的鱼,有着大大的头,小小的身子,很容易就会被我们抓住。每到大集时,河滩上会挤满喧嚣的人流,各种叫卖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而我最开心的时候,是跟着爸爸到河滩上听一位中年艺人说书,大家都称他“老邱”。老邱每次都是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车后座上放一面破旧的鼓,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三国演义》《杨家将》……听到好处,人们会不由自主地鼓掌,然后在他的破帽子里,放上三两张的纸币,或干脆是硬币。而老邱从不会因钱的多少而增减兴致,依旧会用他沙哑却抑扬顿挫的嗓音继续讲下去,直到日落西山,人们才四散而去。而爸爸便牵着我的手,踏着夕阳的余晖,沿着河滩慢慢地往家走,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晚霞中拉得很长、很长。
我的小学时代,似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记忆———到淄川酒厂拾乏炭、在孝妇河边捡烧火用的树枝、清明节把不想吃的蛋黄扔进路边的猪圈、帮妈妈在西关大集上卖火烧、替房东奶奶上树摘丝瓜、为邻居的小朋友打抱不平而被几个孩子追打、跟一个叫麻峰的男孩跑老远去摘桑叶、一直都没能拥有布娃娃的遗憾……那个短头发大眼睛一脸雀斑的小女孩,对未来毫不知情,却无所畏惧,跳着、笑着、走着,尽情享受着生命中最真最纯的时光。
中年的我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回望这五味纷呈、色彩斑斓的过往时,会笑意盈盈,心存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