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电子报

文平兄弟与他的画


  想念是没有声音的,无人知晓。
  雪花飘扬时,我会想家,想儿时的家。老家并不远,在海边连云老街,离我现在的小家只有五六十里的路,双脚朝车上一搭五六十分钟就到了,可我极少回去,把时间都用在了电脑写作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回老家越少越想回去,想爬一爬儿时上山拾草走过的小路,这念头甚是强烈,但想法仅是颅内春潮,来的快,退的也快,常常留下惆怅中的嗟叹。
  一奶同胞的兄弟文平心灵有感应,发现了我的心念,今年春节前,用微信给我噼咧叭啦发来一组水粉画,画的都是我向往的老家那些熟悉的山水。恍惚中,我踏上了老家的青石板路,听到了海浪声、山风声、轮船、火车鸣笛声、摇着舢板的咿呀声;我看到了老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海风里如梦一般飘浮,看到了走过几百趟的山间陡险的羊肠小道……
  这是老家,这是我的情,这是我的爱,这是我挥之不去的梦。
  挡不住地,我心底跳出了文平,他坐在礁石上,面对画板,目视出没大海波涛中的小船,握住笔,专心构描点染,传递着对大海的爱、对老家的情。
  年龄一大,善动感情,我心潮翻卷,感谢兄弟,感谢这个没有成名的“画家”,感谢这个常常徜徉于老家海边画了大半辈子水粉画的老家人。
  兄弟张文平,小我四岁,长在海边,却不怎样识水性,一辈子偏偏又与水打交道,在港口轮驳公司,摆弄船;闲暇之余,他依然离不开“水”,背上画夹,带着一瓶水,随意走,看上那儿画那儿。
  文平属于没有什么美术专业学历、不图热闹、不参加展览的“画家”,他把满意的画都是关在“屋里”,自己欣赏,偶尔邀约三两个同道好友品评一番,自得其乐。我是文平的作品欣赏人中的一个,他每当有了得意作品,喜笑颜开,给我滔滔不绝地讲写生中愉快的心情,讲水粉画的表现魅力,讲江苏油画家苏天赐、徐明华作品如何这般的好。玩笑中,我称他“画家”,他本份得如一撮土、一棵青草,憨笑着说,我不是画家,我画画在于心无杂念,忘却生活中的烦恼,活得自在。
  文平真是自然山水中的一个景物了,不介意这个世界上别人的眼光,只把自己和自然山水融合在一起,看重个人对自然山水的感受,自然山水对自己生命的意味。
  几年里未见文平的画作,变化很大,他的画大都是刻画海边生活,有波涛中的小船,海滩上的舢板、海边的礁石和波涛、渔村、山村人家、泥泞的村路。画作中火焰般的激情、平静如水的心态、对生活的概况、提炼能力,思想的内涵,让我从心底发出一连串的感叹词:这是出自他的手笔画作吗?
精彩扑面而来。
  一幅叫《小船》的画,抓住了汹涌大海的整体感觉,波涛简约又苍劲有力,意蕴深隽,哲思内涵令人回味。又一幅《炊烟》,画的是早晨,幽静出奇,炊烟在树林上缭绕,虽不见人,却充满了自然与人间交融的诗情与画意, 让人温暖感动。
  每一幅画都像一缕晨曦,新鲜而光亮,令我骄傲,简直想要可劲地大喊一声,真棒!这不仅仅是兄弟情,更在于兄弟用心画出了我们血脉相连的老家,展现了一个不俗的精彩世界!
  文平感动了我这个当二哥的了。
  一个十六七岁、热爱习画的青少年形象跃然在我的心中。回首往事,常常是美如夏花。文平习画走过的路是美丽的,像雪花,虽冷,但捧着,暖和。他如痴如醉地爱着画画,爱着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临摹,爱着拜师求艺,追着南京来连云港海边写生的大画家,悄然学一点技法,爱着中西融合的中国绘画、爱着大画家徐悲鸿、林风眠,爱着安格尔、马奈、凡高,爱着手中的每一支画笔、每一盒颜料,爱着自己制作的画架、画夹,爱着节假日独自背上画具往返于乡村、海边……
  我眼中的文平似乎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滚着铁环、钓着螃蟹、粘着知了的兄弟,时光永久不会淌走那些五彩缤纷、洋溢着快乐的童年。我依然习惯喊他乳名。一天,突然间,他微笑对我说,我还有两年退休了。我一愣怔,这才恍如梦醒,发现兄弟已是头发灰白,六十岁的年轮已经不知不觉爬满脸上。
  哦,文平“老”了,像我一样“老”了。我慨叹,“老”怎么可能挡得住,像江河不可阻挡一样,向东流。“老”也好,不“老”哪里有收获,春天撒了种子,秋天才会有收获。
  慢慢变“老”的文平,在水粉画一片“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田地里,屏声静气地寻找美,发现美,画得兴奋时会忘记了疲劳,忘记了返程吃饭,沉浸于快乐地收割甜蜜蜜的“庄稼”中。他创作的作品整整装了两个大箱子,留着他呼吸的气息,留着他不“老”的生命颜色,留着老家不变的面孔和温暖。他画画中,时有为画中表现的效果,屡试不得法,感到苦恼、迷茫,无奈,身心交瘁。他烦也是画,乐也是画,画就是他的活法。
  艺术让人年轻,年轻才有艺术,这个想法像气泡冷不丁从我心窍里冒出来。我对文平说,现在正是你创作的黄金时期。他坦诚说,是的,现在出手的画才像画。我说,你应该考虑搞一次画展,或者观摩活动。他摇摇头,一头芦花似地灰白发丝像在风中摇晃,断然说,我没资格,我不是画家,只是因为一点乐趣。
  我缄默,无话可说,可内心里仍旧默认他是画家。是啊,他怎能不是画家,画了大半辈子的画,对老家、对世界表达了无尽的绵绵的爱意,倾诉了一腔滚烫真挚的思想感情,难道还不是画家?
  文平成了一个画着画,不搞展览、不图各种鲜亮名份的画家。他守着淳朴、宁静,守着老家,守着幽远。
  老家以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埋汰文平思想固执得有点不开化、简直是愚钝时,又不可遏止地热血贲张,想展开双臂搂住兄弟,带着羞愧、带着钦敬、带着感情赞叹他一声,真棒!是呀,只有深深爱着老家、爱着世界、爱着艺术的人,才会有他这样的坚持、这样的宁静和自由。文平做到了,我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