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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维诺的文字游戏读《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有感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在马尔堡市郊外,从陡壁悬崖上探出身躯,不怕寒风,不怕眩晕,望着黑沉沉的下面;在线条交织的网中,在线条交叉的网中,在月光照耀的树叶上,在空墓穴的周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卡尔维诺我敢保证,在此之前我从未阅读过这样的文学著作。
  每当我拿到一本新书,我都会把它捧在手里翻过来转过去地看,看看封底和封里上的文字,尝试着寻找些许乐趣。和往常一样,在拿到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时我还是照例那样去做,但并未发现它与传统小说的不同之处,毕竟每个封皮上的话都不能越俎代庖,告诉我本该由书本直接告诉我的东西。就这样,未带丝毫疑问的我开始阅读这本书,起初读起来十分轻松,直到我读至32页时,我发现我依旧未找到故事主线,甚至感觉有些混乱,我猜想是这本书的装订和印刷出了问题,于是我找到了它的电子版进行对比,结果发现并无差异,无奈,我只好耐着性子往下读。毕竟作者在开头就已指明:“这只是章节和段落,每一章节和每一章节没有任何联系,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完了,是另外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读者可以自行想象开头和结尾,或者这篇故事和另一篇故事的联系,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提供精确的或者说有趣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石头的关系,石头与鸟的关系……”
  心存疑惑的我继续阅读着这本令我毫无头绪的小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笼在我面前的迷雾也慢慢散去,原来卡尔维诺将故事的主线穿插在了十个只有开头的故事中,故事讲述了一位男读者在购买了《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后发现该书装订有问题,然后不断地去书店更换图书,当然换到的永远都不是他想要的那本,因此男读者得到了十篇毫无联系的故事开头,而真正的故事也在这其中慢慢展开。在这本小说中卡尔维诺巧妙地用文字搭起迷宫,自由地变换着展示给读者的文字世界。阅读时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主人公的感受,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但这或许就是卡尔维诺的聪明之处。他将读者与作者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是这本小书与传统小说的不同,它并未禁锢我的想象,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卡尔维诺的这种处理方式引发了我最大程度的想象,而这样的一次阅读体验更像是一次旅行。
  卡尔维诺的文字让我沉浸其中,故事的主人公男读者阅读故事的时候恰巧也是我阅读的时候,两种阅读合二为一,同时开始又同时被打断,渐渐地我感觉男读者不再是故事的男主角,而我也早已不是只顾着阅读的局外人。起初读不到故事的结尾总是让人有些许遗憾,而且这种感觉会让人感到十分不适,但是越往后读,竟也慢慢习惯,不再希望看到结尾,任凭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给故事一个结局,或许这就是卡尔维诺所说:“小说中未言明的东西比言明东西更加丰富,只有让言明的东西发生折射才能想象出那些未言明的东西。”这本小说给人的感觉是奇妙的,现实与小说中正在发生的事竟出奇地相似,本文开篇所记正是该书封底的内容,让人再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它们竟是由小说目录连接而成,但在初次阅读时并未给人丝毫不搭的感觉,这种奇妙源于多次的巧合,而这也成功将小说与现实连接在了一起。
  “模糊”大概是最能代表这本小说处理手法的两个字了,主人公男读者与现实读者以及作者的界限模糊、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模糊、小说本身轮廓的模糊……毫无疑问,这种写作方式使得小说与现实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当然在这其中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种处理方式完全打破了读者阅读的惯性思维。现实中的读者,无论在阅读时对文字投入多大的感情,也永远只是被动的接受者,从未参与到小说当中。就像作者所言:“传统的小说不过是看到了一棵小树苗,然后看着它枝繁叶茂。”然而在这本小说中读者的身份被模糊,这样阅读起来似乎会比阅读传统小说更加吃力,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种体验感是值得被获取的。
  这部小说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不在它精彩的故事开头,也不在它丰富的文本内容,更不在它所具有的文字魅力,而是在它所采用的并置结构。关于卡尔维诺为什么会设置十部小说开头,以及他为什么总在每部小说最精彩的时候戛然而止,我想关于这两个问题我并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但在查阅资料时我读到了吕同六和吴晓东教授关于卡尔维诺小说的剖析,他们在其中讲述了关于“绝对时间”的概念,这或许是对这两个问题最好的解释。关于绝对时间概念,有一个关于它的著名论述:“猎手去森林狩猎。突然,一头雄狮张牙舞爪,向猎手扑来。猎手急忙弯弓搭箭,向狮子射出一箭。雄狮纵身跃起。羽箭在空中飞鸣。这一瞬间,犹如电影中的定格一样,呈现出一个绝对的时间。卡尔维诺把它称为时间零。这一瞬间以后,存在着两种可能性:狮子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咬断猎手的喉管;也可能羽箭射个正着,狮子挣扎一番,一命呜呼。但那都是发生于时间零之后的事件,也就是说进入了时间一,时间二,时间三。至于狮子跃起与箭射出以前,那时发生于时间零以前,即时间负一,时间负二,时间负三。”对此两位教授也作出了这样的解释:“从哲学意义上来说,任何小说都存在于叙述当中,也就是说一本书从前往后翻,本来就具备一种时间性的顺序。但从诗学意义上来说,时间成了某种形式,能够被我们感知。在这个角度上,绝对的时间就出现了。卡尔维诺刻画了十个时间零。他把十个小说放在十个瞬间的、绝对的时间里。每一个小说都是悬浮的状态,从这里开始,读者和作者都可以展开无穷的想象,把小说延伸到各个地方。在后现代主义中,整个世界都是无序的、混乱的,自然所有的故事都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是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和不确定性的。”在卡尔维诺这里,时间一时间二并不重要,负的时间段也不重要,因为它们不确定。只有时间零,在一个瞬间,在某一个点上,存在着绝对性。所以,作家所做的,不是给自己的小说创作一条发展的线,而是为小说创作绝对的零度。另一个方面,卡尔维诺自己说:“很多小说第一章开头的魅力,在以后的叙述中很快的消失了,因为开端不过是一种许诺。对后面的故事及其可能的种种展开方式的一种许诺。”所以他决定只创作开头,至于说小说的生长过程,这种无限的可能,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毫无疑问这本小说是成功的,它的成功不仅仅是结构的独特新颖和对读者的强大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卡尔维诺的这部小说不仅涉及到小说的形式、内容、语言、作用,还涉及到了作者的创作态度和读者对一本小说的要求,甚至将印刷和装订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一一呈现出来。在谈及小说的形式时,卡尔维诺向自己发问:什么样的形式能够吸引读者?之后又对此作出回答:“我真想写一本小说,它只是一个开头,或者说,它在故事展开的全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开头的那种魅力,维持住读者尚无具体内容的期望。这样的一本小说在结构上又有什么特点呢?写完第一段后就终止吗?把开场白无休止地拉长吗?或者像《一千零一夜》把一篇故事的开头插到另一篇故事中去呢?”卡尔维诺一边回答,一边发问,不断地探寻着小说的本质,不断引领读者发现小说更深层次的东西,让读者不再依附于作者所言而去被动接受,他们开始参与到书本当中,许多人或许想说这样的阅读毫无意义,但我想说的是这才是真正的阅读。
  我始终认为真正的读书是用20%的时间阅读,余下80%的时间来思考,而不是恰恰相反,然而在事实面前,我们总是站在相反的那一方,卡尔维诺的所思所答不仅仅是他的想法,也不仅仅是他的叙述,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艺术学院 马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