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椅子上,头发披落在肩旁,双臂自然垂放在桌面,身体微微倚倾,保持着脊背的挺直,一身无袖连衣中裙,不带一丝褶皱。消逝的记忆暗淡了光与影的交织,惟有她的洁净,她的美丽,一如往昔。
简简单单,她不需要任何配饰的装点,尽管任何附属物都无损她的美丽。
她笑了,她的眉毛随着她的每一个神情起伏,让连绵远山融入了水的波纹,自由舒展。她从不将自己限定为一种形状、一个框架,也从未刻意追求自然,然而,自然永远跟随着她。
她笑了,她的眼睛微微弯成弧度,避免了一切可能的做作与肆意,她让世人明白,简洁线条勾勒的双眼是如何灵动闪耀,让层叠的褶皱、乌蒙的深邃在那双眼面前,瞬间变作了两块枯竭的炭石。像是沉淀在古老岁月里的故事,渔人伛偻着身子,发现一片水草杂生中,斑斓闪现出玉润的光泽,轻轻拨开那翠绿的迷雾,抚去它身上的泥,眼前浮现的一抹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除了比宝石还要稀少、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大溪地珍珠,谁能拥有如此温柔的黑色?渔人颤抖地捧过和平与丰饶女神的恩赐,为它无暇的美丽,合着双手幸福地祷告。一定有过这样的故事,因为她的眼睛,我相信,这故事将一直在人间传送。
她笑了,鼻子不是秀气精致的流行模样,也没有歪斜扭曲的怪诞形式。匀称、挺立、微翘的鼻头勾勒出圆润的弧度,一切恰到好处,这不是造物主精心挑选的珍品,也不是希腊艺术家雕刻的杰作,石灰不能束缚她,一切完美的标准、黄金比例都不能束缚她,因为她自然的美丽,无人可以试图去占有、去剥夺。
她笑了,嘴唇微起,嘴角扬起迷人的线条。她的唇色更接近肉虾粉色,有时又像未成熟的西柚果实,洁白柔软,不曾沾染人间的爱欲。有时在漫长的春日下午,我会见到她的笑容从那些不知名画家的油画中浮现,透过静谧的白纱,她的双臂圣洁而富有力量,从白光中伸出,像雾一样的,像美梦中的雾霭,那些白烟抚过她的嘴唇,从碧海中升起,它们在大海的曙光中找到了最炽丽的珊瑚。
她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美丽,也唯有如此才得以保存这永恒的瞬间。许多时候,当拥有青春的少女意识到自身的洁白时,往往将年华的馈赠视作必须紧紧抓握的珠宝玉石,当她们开始雕琢短暂的美丽,催促青春华艳的圣果快点成熟时,却未预料到衰败、枯萎的命运已缠绕住泥土的根茎。
她笑了,红润的肌肤散发着青春的光泽,是少女的生动可爱。与我同行人赞叹道:她真是世间无数美好少女中的一员。可是,只要我见她一眼,只要我见她一眼。
栀子、茉莉、水仙,这些都是娇美芬芳的花草,足以支撑一个年轻人的春天。可是,人的生命中只有一个春天,所有炽热的、爆裂的、寒凝的、交织于喜悦与泪水之间的千万种情感,只会为一朵花流淌,哪怕命运只允许这个年轻人远远地望着她而不发一言,哪怕不公的天父嫉妒得将他仅有的幸运掠夺,他也会怀着感激,慎重地爱慕她自然的灵魂。同行的人说:算了吧,所有的美丽终将是枉然。他笑着,不去理会那些嗤笑的声音,不辩解那些轻佻的夸赞,他们不会懂得,一个平凡的女子、一张美丽的容颜可以随着时间消逝,她可以老去,她可以枯萎。但是,死神弯曲的镰刀也有无法覆盖的阴影,一颗年轻人的心始终将她的美丽铭刻心底,他炽热的爱恋,永远、永远被留在了那个遥远的春日下午,只要那灼热的烈焰不曾熄灭,便依然能透过闪耀的火光,在一片氤氲与柔情中浮现出她的笑容。
她笑了,她的美丽,从不是青春的美丽。哪怕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