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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生” 与 “坏学生”——从孔子与宰予、 颜渊的师生关系谈起



编者按: 为启迪智慧、 以文化人, 校报自本期始开设 “文化漫谈” 栏目, 刊登文学、 艺术、 历史、 哲学、 政经、 科学等方面有人文情怀、 有思想内涵的文章, 以飨读者。

在学校里当老师久了, 自然会经常思考一个问题, 良好的师生关系是什么样子的?所谓 “坏学生” “好学生” 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或者有无这种评判的必要。作为学生, 怎样才能成为教师心目中的 “好学生” ?这些问题很普通, 也很有趣。

两千多年前, 孔子杏坛讲学,“弟子三千, 贤者七十有二” 。弟子中孔子最得意的莫过于颜渊, 孔子热情地称赞颜渊: “贤哉, 回也!一箪食, 一瓢饮, 居陋巷, 人不堪其忧, 回不改其乐。贤哉, 回也! ”( 《论语 · 雍也》 ) 鲁哀公问孔子, 弟子中谁最为好学, 孔子回答: “有颜回者好学, 不迁怒、 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 今也则亡 (注: 通无) 。 ”( 《论语 · 雍也》 ) 颜渊去世时, 夫子痛哭失声, 说 “天丧予, 天丧予! ”( 《论语 · 先进》 ) 上天夺我弟子, 如同丧我之命。

与颜回备受孔子喜爱, 甚至视为自己的儿子相比, 宰予则似乎是另一种景象。在孔门中, 宰予可能是受老师责备最重的弟子。一次宰予白天睡大觉, 孔子非常生气, 说: “朽木不可雕也, 粪土之墙不可杇 (注: 同污) 也, 于予与何诛? ” “于予与何诛” , 即 “对于宰予我还能怎么责备他呢? ” 意谓宰予令人失望, 没有教育的必要了。

从这种简单的对比中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安贫乐道、 勤奋好学的颜渊是好学生, 而白天睡大觉的宰予是个坏学生。宰予所谓的 “坏学生” 认知还可以从他与夫子的一段师生对话得到印证。

宰予对当时盛行的父母过世, 子女守三年之丧的礼制感到困惑, 就和老师探讨, 他说: “三年之丧, 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 三年不为乐, 乐必崩。 ” 意思是三年之丧时间太长了, 作为君子 (此处应是指地位而言, 即当政者) 三年不为礼乐, 会导致礼崩乐坏的后果。同时宰予有破有立, 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旧谷既没,新谷既升, 钻燧改火, 期可已矣。 ”即认为守丧一年 (期, 音积, 一年之意) 即可, 同时他对这一结论也进行了论证, 即万物生发, 钻燧取火都是以一年为期, 故去新来, 一年一轮回, 所以守丧一年是合理的。夫子秉承 “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达而达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一贯教育原则, 让宰予设身处地考虑这个问题, 便问他: “食夫稻, 衣夫锦, 于女 ( 注: 通汝 ) 安乎? ” 夫子问宰予, 如果是你, 在这三年中只守丧一年, 剩下的两年里, 吃着美食, 穿着华服, 你心安吗?夫子期待的答案自然是 “不安” , 以此再进行说明。但夫子没有想到的是宰予没有任何迟疑, 斩钉截铁地回答:“安! ” 作为一名教师, 笔者大致能揣测夫子当时的心态: “这孩子,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话没法接, 这天没法聊了。 ” 当时语境中对话者的面部表情没有记载, 不知孔子有没有给宰予白眼, 总之夫子非常无奈地说: “女安, 则为之。夫君子居丧, 食旨不甘, 居处不乐, 故不为也。今女安, 则为之。 ” 这是典型的不想再聊下去的架势, 说了两遍“女安, 则为之” , 即 “你既然心安, 那你就去做。 ” 这次师生对话就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 不过这种研讨还在持续, 等宰予出去了之后, 夫子对其他弟子说: “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 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 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 似乎夫子也有点儿过分, 当面不讲,背后说宰予的坏话, 且直斥宰予“不仁” , 夫子不轻易许人以仁, 亦不轻易贬人以不仁。朱熹为夫子辩解, 认为夫子担心宰予真信了“女安, 则为之” 的话, 故把对宰予的贬斥和三年之丧的缘由说给众弟子, 再由众弟子讲给宰予, 让宰予明白不可为一年之丧。

在 《论语 · 阳货》 篇, 这则故事虽然是以记言形式予以呈现, 但其活泼真实的画面如在眼前。从宰予昼寝到三年之丧的讨论, 似乎坐实了宰予是一个坏学生的论断。但 《论语 · 先进》 篇在 “子曰: 从我于陈蔡者, 皆不及门也” 后, 以德行、言语、 政事、 文学——即孔门四科——罗列了十位弟子, 即后世所谓孔门十哲。其中言语列宰予、 子贡(端木赐, 字子贡) 二人。宋儒曾经因无曾参而怀疑十哲的权威性, 但毕竟于此点出以颜渊为首的十人,其于孔门弟子中的地位无需置疑。所以, 就宰予而言, 虽然多有被老师批评的记载, 但依然是夫子心目中的好学生。

由此, 我们就不得不再次提起颜渊, 颜回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弟子, 与老师的交往同宰予截然相反。孔子说: “吾与回言终日, 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 亦足以发, 回也不愚。 ” ( 《论语 · 为政》 ) 也就是说颜回在孔子面前如同傻瓜一样, 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老师, 老师讲什么就信服什么。当然孔子也说了,仔细参究颜渊所学, 也知道他在私底下下足了功夫, 所以 “足以发” ,所以 “回也不愚” 。颜渊当然不愚,据子贡说 “回也闻一知十” , 孔子都自叹弗如。 ( 《论语 · 公冶长》 ) 如此聪明、 好学而又道德纯备的弟子对得起夫子不尽的称赞, 但 《论语 · 先进》 篇中亦记载有夫子对颜渊的另一评价: “回也非助我者也, 于吾言无所不说 (注: 通悦) 。 ” 因为颜渊对夫子所言所行采取崇拜的态度, 故无论老师说什么, 他都是非常愉悦地接受, 夫子感到这一点对自己无法形成帮助。另一位弟子卜商(字子夏) 向夫子求教 《诗经》 中的“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素以为绚兮” 时, 夫子从绘画的角度回答 “绘事后素” , 卜商立即从艺术品题转入德行修养, 问 “礼后乎? ” 夫子非常欣慰, 赞叹道: “起予者商也, 始可与言诗已矣! ” 即这种切磋使弟子学到了真知, 同时又促进了老师学问的进益, 真正教学相长。回到颜回的学习方式, 显然是很难实现这一点的, 因此对于颜渊这种好学生夫子还是有所缺憾的。

因此所谓 “好学生” “坏学生” ,有时并不见得是那么分明。在夫子那里, 他的弟子大多都是好学生, 包括宰予, 一方面与弟子有关,一方面亦是与夫子 “有教无类” 的胸襟气度有关。对于学生而言,不应失去做 “好学生” 的信念, 且好无止境。对于教师而言, 应向夫子学习, 心中不应有 “坏学生” 的概念, 每个学生都有其值得称许的方面。对于笔者而言, 很大程度上喜欢类似宰予这样的学生, 即经常对所讲内容挑挑刺儿, 这样的学生有独立思考能力, 有钻研的精神, 能够使教师在教学中真正体会到教学相长的乐趣。

当然, 最后还得交待一下, 作为教师, 一定不喜欢类似宰予的懒惰; 同样, 作为教师也要正告自己的学生, 学生时期正是身体逐步成熟的时期, 应当加强营养, 劳逸结合, 多多锻炼, 毕竟颜渊教训深刻。颜渊早亡与家庭贫困、 日夜苦读有很大的关系。

(作者简介: 魏学宝, 笔名三畏, 文学院副院长、 副教授, 青岛市古典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