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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屑里怅平生——谈张爱玲




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珠灰的天,雪青的缎子,好似朵云轩信笺上的一滴泪珠的月亮.明黄的旧时衣、樟脑的香、古刹里的青灯、战乱的香港、以及光怪陆离的旧上海。这每一处哀艳的衰颓,皆出于一个女人之手,她有着一张微微仰着的脸,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
评论家谈张爱玲的文字,不像是经历了新文化运动的,倒像是从《红楼梦》《金瓶梅》一脉相承下来的。湖色、雪青、绛紫,所有的颜色都雅致华丽起来。比喻也精巧新奇,女子袖中的白胳膊是洁如牛奶,入襟袖的不是风是白鸽,回忆是樟脑的香。虽然有时免不了犯些堆砌的毛病,使厌恶者痛恨其繁琐,深爱者却独慕它的味道。或许早已不是故事本身,仅是一种味道。关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甚至更早的旧中国,关于双层汽车外的梧桐叶子,关于盐水煮花生,关于月色下的藤椅,关于战乱年代的相守或离散。这些故事都可以糅合在一个黄昏里,人物也只剩下一个个拉长扭曲的黑色剪影,老收音机里是尖着嗓子唱出的歌,来来往往的都在这个黄昏——一个或许还下着小雪的黄昏。就如宋人道:“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黄昏是讲故事的好时候。
张爱玲的故事无关大义,无关天下大势。纵然偶尔谈到局势,也不过一桩桩风月故事的插曲,动荡时局下小市民的爱情,像是一场战争使得白流苏和范柳原相守。新旧中外潮流碰撞下的现象,像是外国人的趣谈院如果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是糖醋排骨,削肩平胸的中国美人就是粉蒸肉。还有命运的不幸和世道的多艰,像是七巧,对金钱的贪慕最终毁掉了自己和儿女的一生。“几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也送了半条命。”世道所逼,人情所迫。小人物的离合悲欢交织成一个时代,一个华丽与衰颓,多情与麻木共生的时代。
最能反映张爱玲生活情趣的,不是一个个精巧的故事,却是散文。年少时的哀婉与通透“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天才的怪癖与无奈“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愉。”平淡生活中的趣味,在观戏时认为以鼓点代替思索极妙,对中国女人服饰变迁的评论,在双层公共汽车中伸手摘树顶的叶子,率性而本真。
纵观张爱玲这一生,毕竟逃不开一个“爱”字,就如她在短故事中说院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那个人,于千万年之中,于时间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遇见了,也只能问一句:“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的爱,却葬送在胡兰成的手里,由文字而起的相怜相惜终究错付。他是多情人亦是薄情人,她是寡情人却是痴情人。
初遇时,她说:“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然而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等到隔世经年,于千万里外再回望时,她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张爱玲这一生极尽繁华,得到了无数的赞誉和肯定。纵横文坛,笔下江山,如影随形的却是无尽的孤寂。看雨天的蜘蛛网,把脸贴在已经冷却的绣花的织锦上,数着像零落了一地的黑白瓜子壳的回忆。看暗夜里星火般璀璨的烟花燃起,冷却,又消散,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黑色的巷子里走,伴着微弱的灯光和甜腻的冷香。
烟花转瞬即逝,看花的人却不必神伤。
毕竟浮华褪尽,人比烟花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