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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 口



    人一旦进了医院,身子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医生一纸“判决”下来,各种检查不做也得做,各种药物不吃也得吃,临走之时,还不忘告诫你忌口之事,简直让人难过。
    然而医生的话你又不得不遵,因为话虽然属他,身子却属自己。回来之后,思忖良久,终于决定要列一个清单,把那些所忌之物统统揪来,扔出视野之外。于是,酒不能喝了,海鲜不能要了,鱼虾不能留了,还有其他许多辛辣刺激的东西统统都不能吃了。一切碍眼之物剔除干净后,就终不免瘫坐凳中长叹一声:“时不利我,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忌口之事古已有之,东汉时期张仲景有言:“所食之味,有与病相宜,有与身为害,若得宜则宜体,害则成疾,以此致危。”中医上讲究饮食宜忌,以五味来调养五脏,而今在西医中,忌口之说也已普遍接受。药物与饮食间相生相克,若是稍不留神冲撞了药性,那吃药再多也是枉然。然而忌口是一件大事,须得起草一份宣言签字画押以示决心不可。既是告诫自己,也是告诫身边诸亲朋好友——近日忌口,忌口之物如下,以后凡出门吃饭不谈此物,也不点此物,免使心中不快。人的自我克制能力有限,此时身边人若再不知轻重煽风点火引诱你一番,那意志再坚也不免心神摇荡,将那医生之话丢去万千里,忌口最终沦为空谈。 
    话是这样说,但是忌口谈何容易?我有一位朋友,酷爱饮酒,每次出门吃饭必有酒作伴。有一段时间肠胃不适,医生开了药,点明忌酒之事,并直言最好彻底戒掉。他回来之后当真高调宣布戒酒,并与我们大肆控诉酒的种种罪过,条分缕析,有理有据,然而三日不到,酒又照常成了他的座上宾。我不爱酒,自然不懂戒酒之痛,但是约略一想,应该也是痛苦非常。稼轩有一首词可以为证:“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挥之即去,招则须来’。”前期桩桩件件的控诉到最后还是抵不过那句“挥之即去,招则须来”,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忌也难忌,戒也难戒,酒的威力确实不小,想必稼轩到死酒也未曾戒掉。
    我不大爱忌口。人生来本就追求声色饮食,若是这也忌那也忌,一切都可望不可即,那便失掉了大半的趣味。然而出入几次医院后,终于也知道收敛了性情。我曾因为一次火锅引得病情复发,再次见到我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诫:烟酒及辛辣食物当忌。前者无所谓,非我所爱,无关痛痒。然而对于后者,则至今持保留态度。
    酸甜苦辣咸本就是人生五味,须得相互调和方不失衡。医生说忌辛辣,五味少一味,吃起来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且家在湖南,本就以辣著名,湖南有俗语:“无辣不成宴”,没有辣的日子不是一个湖南人要过的日子。所以说这忌口不但是让我去一味,而且是去掉自幼最熟悉的那味,怎么让人受得了呢?一日不食辣,只是觉得清淡而已;两日不食辣,口中无味,心如火焚;三日不食辣,郁结已经在心,饭菜难以入喉。三日尚且如此,若当真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地忌下去,迟早得香消玉殒。若当真如此,死后碑上必让人刻:此人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死于忌辣,真是生也为辣,死也为辣,是为辣痴。
    所以,忌口三五日,还是得让自己破一次忌。但不可多食既是医生嘱咐,为自身着想,还是得俯首遵从。本意原作一篇“戒辣记”示于诸人,想到自己辣终不能戒,遂改为“忌口”,且告诸身边亲友:以后凡在我面前,不提辛辣。鄙人心志不坚,道行尚浅,一切忌口事宜须得仰仗诸位,万望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