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漫谈 □胡寒 周倩
金钱枷锁下的人性悲剧———读《金锁记》有感
“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着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黄昏,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这个立在阴暗湿冷背景下的没有面孔的女人,便是张爱玲《金锁记》中的主人公曹七巧。
有人说,曹七巧的人生过程,是“人性趋于极恶的全曝光”,她自私,粗俗,尖刻,乖戾,觊觎金钱。然而,她也并非天生就以恶对人。她曾经也是有着“一双雪白的手腕”的讨喜少女,穿着蓝夏布衫裤走在街道上编织美丽的梦幻,况且“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然而,曹七巧终究是沦落了,被种种原由压榨成一朵不曾盛放的干花,苍凉地在风中吱吱作响,直至变成灰飞的点点粉末。
曹七巧的不幸起源于她开麻油店的娘家。因为家里没有钱,所以被贪图金钱财礼的娘家嫁给富裕的姜家残废二少爷,卑微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使她首先成为金钱的牺牲品。这个封建的大家庭不曾给她些许温存和关照,她的寒酸家境和特殊位置使她在姜家处处受到奚落和冷遇,就连丫头们都敢对她说三道四。家庭境遇的冷酷,使她倍感孤独和缺少安全感,直至最后,金钱成为了她唯一的心灵慰藉。曹七巧说:“人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钱。”而为了得到金钱,她变本加厉,使尽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直至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带着黄金枷锁的“钱奴”,这也正是《金锁记》这个小说题名的原由。
然而,外界的冷落以及这种冷落造成的不安全感,并不是曹七巧人性堕落的根本原因。以曹七巧在姜家的凄凉处境,她那般捍卫金钱的利益,并不可以说她就是金钱的奴隶,可怕的是当象征着人性精神的爱情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即便已经“迸得全身的筋骨和牙根都酸楚了”,却还是用理智和金钱扼杀了这爱情,虽然这爱情只是一种手段。所以说,造成她人性扭曲的恰恰就是因为她最人性的表现———对爱的希冀和追求,然而却由她亲手扼杀。七巧嫁给一落地就残废的姜家二少爷,这样一个身体不健全的男人,根本无法给她幸福哪怕只是平淡的婚姻。婚姻和情欲上的巨大空洞,使她强烈地渴望三少爷姜季泽这样的身体健全的男性。张爱玲在刻画曹七巧受到情感压抑并绝望时写到:
七巧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用尖细的声音逼问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她的腿上……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可以看出,曹七巧对姜季泽的爱是真心的,并强烈地渴望着。但在姜季泽企图以情欲的施予换取她钱财时,她意识到 “他想她的钱———她卖掉了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并因此暴怒撒泼,放弃了最后一丝得到爱情的机会。有人说“当她在人性方面的正常需求一步步落空时,她就用对金钱的膨胀需求一步步来填充,并且心中增添了对人的嫉恨”,是完全有道理的。强烈情欲被压抑成了金钱欲发展到极致的心理变态,此时,她已经真正地带上了黄金的枷锁,并由一个受害者成为害人者,她开始 “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这样将自我的精神枷锁强加于人,充分地表现在她对女儿和儿子的伤害上。女儿长安与童世舫本来应该有一段自由美满的爱情,但曹七巧无情地摧毁了它,葬送了女儿最好的青春和婚姻幸福,她羞辱女儿:“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门第!”因为自己得不到幸福,所以无意识地让女儿也遭受爱情和婚姻的痛苦。儿子长白的幸福也是这般被曹七巧变态的母性夺取,为了完全占有儿子,她处处挖苦奚落排挤儿媳———在新婚之日在众人面前说儿媳妇的坏话,在婚后唆使长安夜不归房抽鸦片。最终她达到了目的,多少获得了变态的心里快慰,但是一双儿女的幸福却完全因她毁灭。冷酷的封建婚姻和黄金枷锁的腐蚀与毒化,使得曹七巧在金钱和利益的支配下,人性与母性不断被践踏被摧毁,直至走向了人性的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