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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奇花(二)谢婉莹:血与火的一生





  读中学时喜欢看《散文》、《绿风》之类的杂志,不同于现在,那时的纯文学还是很有地位的。有次在《散文》上看到谢冰莹的一篇回忆文章,当时被文章里的慷慨激昂之气震惊了,却一直不知道这个参加过北伐战争当过女兵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作家是何许人也。时隔数年,辗转借得她的《女兵日记》(还是从罗曼·罗兰的书中得知的),才开始接触到和了解到这个战斗一生的奇女子。
  说起来,谢冰莹算是我的老乡,她是湖南新化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的性格中,可能也带了明显的地方气质吧。湖南是养育了千万革命者的红色土地,自新化走出来的人更具有一种豪爽耿直的浓重性子,至少我所认识的新化人就是这样,不论男人女人。新化的食物都带了血性,最有名的三合汤,牛肚牛杂牛肉牛血加大量胡椒辣椒之类佐料一锅煮得热腾腾香喷喷,性格清淡的人估计就未必吃得了。说了这么久的新化,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早年与那个写《猛回头》、《警世钟》的猛男陈天华、还有那个建立了创造社的成仿吾一同被称为“新化三才子”的谢冰莹其热烈、大胆、坦荡、直朴的个性气质,在别地是不多见的。
  比起同时代的谢冰心、苏雪林等,包括我在前面所写过的陈衡哲,谢冰莹是属于完全的另一类人,她过着另一种完全不像大多数女性那样的平静温和的一生。在同时代的女性作家中,她的人生和创作道路是最壮美、最坎坷、最传奇的一位,也是和中国的政治命运连得最紧密的一位。她两次从军,经受了北伐战争、抗日战争枪林弹雨的考验;她四次逃婚,为争取婚姻自主与封建礼教作了最坚决的斗争;她两次东渡日本求学,渴望获得异域文化雨露的滋润;她两次被捕入狱,特别是在日本狱中,饱受惨无人道的酷刑,并因此得了永久的头疼症;她积极筹备“北方左联”的成立,扩大了“北方左联”在文艺界的影响;她举办《黄河》及数种妇女杂志,为民族解放和妇女解放呐喊助威;她一生笔耕不辍,留下了《从军日记》、《女兵自传》等近七十部1000多万字的作品。这样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是血与火的一生,是戎马倥偬的一生。以“战士”来定义她,是最恰如其分的,她的一生,都在为了争取个人解放而战,为了争取国家民族的独立而战,为了争取民主自由而战。
  文如其人,谢冰莹的作品,文风大胆直白,并常用第一人称,读来大有坦荡荡一览无余一泻无余之势。三十年代时,郑振铎挪出篇幅,将谢的《爱的清算》一文刊在他主编的著名的《小说月报》上,其文回顾了她的一段爱情经历,讲述了与对方的交往、结婚、争执、破裂等过程,以笔触与内容的大胆一时引起轰动,广为流传。尤其是文中奇句“奇(符在北平、天津的名字叫符业奇,谢单取其一字,可见爱痕犹存)之于我,一百条恩爱,一百零一条罪状……”广泛传诵于三十年代的文坛。而从这中间,谢泼辣直爽的性格特征,亦可见一斑。由于谢的这种个性,再加诸种种历史原因,因此,她的很多作品中都有着不随潮流时势的言论,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她的作品都难以在大陆与广大读者见面,也导致她的不为许多人所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是通过罗曼·罗兰才知道谢冰莹这个人的。这也不禁让人联想到其它的一些问题,譬如说有人就主张要了解真正的我国历史应该看国外或者香港台湾出的书而非国内的书。
  如果要从女性的角度来看,那么,谢冰莹作为女人的一生,是说不上成功与幸福的。这位早早成名的女作家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多舛,为了革命和事业放弃了自己的婚姻,放弃了自己的孩子,终其一生没有享受到太多正常女人的权利和生活,没有享受到大多正常女人所拥有的甜蜜爱情和美满婚姻,后来她去了台湾,再后来去了美国,慢慢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与记忆,被我们渐渐遗忘。而老年的谢冰莹,转信佛教,出家并取法号“慈莹”,我想,或许是她觉这一生太过烽烟与疲惫,想改种信仰换种活法;或许是她觉这一生,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抓住与留恋的罢。佛家讲四大皆空,在历经世事的她看来,漫漫人生,烽火岁月,也已经只剩了,并且只需剩了心底的那抹善念与耳边的声声木鱼还有手中的颗颗念珠。
  附带说一句,封建、革命这样的词,现在看起来说起来都已经有些过时的意思。然而在谢冰莹的文字中能够看到的却是那个时代为了人民大众的解放事业一往无前的赤诚之心。对于我们来说,反帝反封建早就只是历史教科书中干巴巴的概念,重读谢冰莹的作品,我们却仍能感受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无数青年为了国家和民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血色浪漫,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永远无法想象的。
  写到这里时,想起在2000新千年刚敲响的钟声里于遥远的美国旧金山溘然离去的谢冰莹,她的骨灰,被洒在金门大桥下,让这位自1947年离开故土,便永远再未踏上回乡的石板路的战士的忠魂,随着太平洋的悠悠流水,飘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