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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生命


  十年生死两茫茫,北宋名士苏轼悼念曾经休戚与共的亡妻时的那种萧瑟的悲凉和断肠的苦楚之情跃然纸上。然而,今天看到这句词时,我想起的却是十年前辞世的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十年后,我才有幸拜读他的遗作,斯人已逝,他的音容笑貌仍时常想起。
  也许人的一生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是对于每个人而言,这辈子是独一无二的。曾经,他多么眷恋这个世界,却只能被残酷的命运操纵,匆匆消逝在天地之间。他用人生最后的旅程写下了《死亡日记》。十年后,这本书让我领悟到,生命是多么博大,值得我们用一生去敬畏。
  2000年 12月 11日凌晨,陆幼青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步,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很小的时候,我在《实话实说》的专访里,见过这个原本和我们一样默默无闻的人。他长得很大众化,没有想象中传奇人物那种与众不同。自从被诊断患上癌症后,他就开始写日记。那次的访谈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现在想起那枯槁的容颜,我都觉得伤感不已。他每一回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梳理心中的感触写下来,写到痛楚的时候就恸哭流泪。每天傍晚把写成的日记交给妻子时,神情却是那样谈笑自若。陆幼青在日记中说,“妻曾劝我,把这一切说出来,不要太苦自己,但我做不到:疾病依然不是我把痛苦传染给别人和影响他们平静生活的理由。”
  我想起了那个在地坛远远处遥望着儿子史铁生的母亲,其实很多时候,生活的痛苦并不是只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史铁生的双腿瘫痪了,他在每一个日日夜夜面对荒草杂生的地坛,顾影自怜,同样的痛楚也重重地压在母亲的身上,令她每天活在牵肠挂肚的焦虑中。也许很多时候,我们在苦痛和挫折的煎熬里,忽略了身边最亲的人同样在承受着这种折磨,陆幼青深爱着他的妻子,愿意在生命最后的一站,把快乐和幸福永远留给即将诀别的妻子。
  陆幼青的文笔很流畅,略带柔弱的笔触中流露出作者的多愁善感,字里行间让人感到仿佛看到樱花飘落时的唯美和凄清。“冬天,一个清洌的湖,湖水并不纯净,只是因为寒冷的沉淀才如此……湖的对面有一幢欧式的大房子,依稀是白色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看不真切,它巨大的身影投在湖面上,却一动不动,只是灯光看上去更亮了。过了一会儿,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熄灯的过程缓慢而又坚定,像一个仪式……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有人死了。”
  这是一个面对死神时坦然自若的人对死亡的诠释,陆幼青把死亡想象得那么安详,那么恬静,仿佛是四季的变换,花开花谢一样,了无声息。生命是因为有结局才绚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陆幼青感叹道:“其实,我们的人生是不必匆忙如此的。我们体味春天的到来,不应该是从天气预报上看到;我们跟父母交流不应只是接听电话里他们的关心唠叨;我们给孩子的亲吻不应该是盖邮戳般的机械;我们对妻子和丈夫不应只是在亲热之后的一刻才语调温柔。如果我们不再匆忙,要做这一切,何难之有。世上本无所谓的忙碌人生,忙碌的只是一群不晓轻重利害的‘无事忙’而已。”
  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有为青年而言,命运是多么残酷。人生奏演到最精彩的乐章时戛然而止,被末日的判决定下了死刑,每一刻要在死亡的倒计时里挣扎。在事业刚刚开始展开,在家庭经历了动荡驶向静静的港湾的时刻,要抛开这一切,抛开这种种美好,去为黑色的丑陋的死亡准备祭礼。我突然想起日剧《一公升的眼泪》里的池内亚也,她说过的那句让人动容的话,“摔倒了又有什么呢?再站起来就行了。摔倒的同时仰望天空,蓝蓝的天空今天也是广阔无边地笑着。人不是活在过去的。做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是否每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年轻人,他们都超然地领悟到了生命的精髓,生命是博大的,就像天空一样浩瀚得没有边际,我们每个人都是延续一个物种生命的片段,每个微不足道的人,构成了这个生生不息的世界。很多同样的故事,反复地在这个世界重演,或许在遥远的地方,就如那个令人钦佩的丛飞,或许就在我的身边,就像 08年含笑离开这个世界的生工学院冯方梦学姐,坚强的学姐在花蕾般的短暂人生里,不留遗恨地珍惜这青春的始端,留给我们的是缅怀和敬仰。
  我突然想起台湾作家张晓风的《敬畏生命》,这个富于观察力的女性在看到大树播撒种子时那种不计成本的魄力时,深深地被生命的博大所震撼,“我知道,有一颗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我想,陆幼青的灵魂,就是这样一颗顽强的种子,时时刻刻警醒着我们,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