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如往年一样相约前往父亲坟前祭奠。站在杂草丛生的父亲墓前，他慈祥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久远的往事如同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我的父亲张怀安出生于1917年9月26日（农历八月二十一日），1996年1月22日逝世，享年79岁，如今魂归故里的他，静静躺在出生地———望城县高塘岭乡黄泥塘村的一座山丘上，守护着这片郁郁葱葱的土地。
父亲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祖父特别勤劳，心地善良，经过多年省吃俭用的积累，蓄下少量田地与房屋。父亲12岁那年，家乡发生瘟疫，农村缺医少药，病死者不计其数。祖父决心将两个儿子送出习医以拯乡里：伯父张利人从师大庙里的老和尚学习内科、外科；我父亲张怀安从师宁乡名医文日新先生学习内科、眼科。历四年寒窗苦读，经师傅言传身教，16岁的父亲与18岁的伯父均学成归来，共组“安乐医社”，悬壶济世，为一方百姓解除痛苦。由于勤学苦练，到解放前夕父亲和伯父的医术已闻名十里八乡，日诊数十，门庭若市，特别是父亲的眼科医术，已享誉望城、长沙、宁乡、浏阳一带。
解放后，父亲先后在望城荷叶坝、荷叶塘乡会诊所工作，1950年调任长沙县一区中心诊所，人民公社成立后，又调到白马公社卫生院工作，那里原是一座宗族祠堂，称“吴家祠堂”，偌大一个院子，稍加分隔，便容下公社的供销社、医院、药店“三大家”。那时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均已出世，并与父亲同住在两间狭窄的房间里，然因为父亲太忙，我们与他交流的机会少得可怜，甚至到读完初中我对父亲仍有陌生感。好在母亲贤惠能干，在协助父亲为病人看病、打针、换药等诸种工作的同时，将我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序。从前卫生院看病是不分科的，每天父亲那个小小的诊室里总是挤满了候诊的病人，窄窄的院子里更是常常密密麻麻排着几条长龙。那些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大多是找父亲看内、外、妇、儿科杂病的，而慕名从湖北、江西、河南等远道而来的，则多是专程找父亲看眼病的。
父亲对病人态度和蔼，且看病细致，从不马虎。那时看病已经需要“喊号子”了，父亲每天高声朝着院子里叫：48号、49号、50号……嘹亮的声音至今还时常在我耳边响起。父亲从早到晚给乡亲们看病，时常连饭都顾不上吃，母亲常因催父亲先吃饭而遭到父亲责备。
那时在农村，剃头都是上门服务，好像是1块2角钱包一年理几次。每次剃头的朱师傅上门，父亲总让他先替别人理，等父亲看完病人才开始理，有一次，父亲的头发刚理了一半，诊室里突然闯进一行人,其中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妇女凄厉地喊着：张医师救命啦……还剩下半个头没理的父亲马上站起来跑上去了。那时我还小，从人缝中探头去看，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躺在急救台上，一脸惨白，面部和手足不停的抽搐，父亲一边指挥母亲给孩子打退烧针，一边忙着用酒精给孩子物理降温，嘴里还一边安抚孩子的母亲及家人，别慌别慌。理发师久等父亲不来就走了，直到几天后父亲才有时间将剩下的半个头理完。
父亲白天坐门诊，晚上往往还要去十里八乡的村民家里给那些行动不便的病人治病。有一次，父亲带着徒弟小杨爬山涉水去看病人，看完五、六处病人，已是凌晨两三点，归途经过一个乱坟岗时，他们师徒二人转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经过一天疲劳的工作和一夜的奔波，实在太疲累的父亲就靠在旁边的墓碑上用手托着腮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远处不时传来野兽阵阵毛骨悚然的怪叫声，惊得小杨脊背冷风嗖嗖。父亲打了个盹又继续赶路，因为医院还有病人和家属在等着。后来小杨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吓得我们小孩汗毛直竖，现在想起，那是怎样的疲惫才可以在那里睡着呀？
父亲的腿脚因受过伤，很长一段时间行动都不太灵便。南方春天雨水连绵，把乡间的土路弄得泥泞不堪，有天傍晚时分，又下着小雨，父亲艰难地行走在出诊的归途中，一步三滑，一脚不小心一跟头栽进旁边的水塘中，幸好他急忙抓住塘边的一棵小树爬了起来，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回家。半夜父亲发起高烧，梦里还在喊着“30号、31号……”，好在母亲也懂医，赶紧给父亲打针、熬药，第二天早上烧尚未退的父亲挂着吊瓶，又指挥母亲和小杨抢救生命垂危的重症病人。
1968年后卫生院扩建，医院新增了30多张床位，来自全国各地的眼病患者常年四季把医院的床位都住得满满的。
粉碎“四人帮”后，伟大的祖国迎来了科学的春天，1979年父亲作为全国的名老中医，被选调至湖南中医学院（现更名为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工作，这也是父亲事业的第二个辉煌时期。父亲在这里除了接待门诊病人外，还接收台湾、香港、新加坡、日本等地区和国家的眼科病人。同时，在学术上，父亲也获得了新一轮的成就，他在省及国家级医药刊物上发表了数十篇医学论文，两次获得科研究成果奖，被评为湖南省劳动模范和全国卫生系统的先进人物，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并有幸成为全国首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指导老师，带有学术经验继承人和硕士研究生。如今，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的是我和中医科班出生的哥哥张明亮，作为父亲学术经验继承人，都已是湖南中医药最高学府的眼科专家教授了，并招收硕士研究生，父亲的第三代孙儿张湘晖已成为中医眼科副主任医师，孙女张清远涉重洋攻读眼科博士学位，其他子孙亦是事业有成。
父亲一生战斗在医疗第一线，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为中医药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用自己的精湛医术竭诚为病人解除苦难，用真挚的心和体贴的情温暖着病人，是我毕生学习的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