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看书 (下)
杂志为《散文》,忘了如何喜欢的,只是觉得它很特别,跟教科书上的课文很不一样。尤其是每期的卷首语,短而精致,很有一些道理,自己却写不出来。那时的高中每周日下午都会放半天假,这个时候我都会到学校后面的小书铺看它,里面有一篇文章曾给我久久的冲击,就是王陆的《一九七八之恋》。作者回忆了七八十年代大学生的理想主义情怀如何被现实击得粉碎而荡然无存的过程。王陆引用俄国作家左琴科的话 “我们知识分子对时代的堕落负有责任”来证明信念不死。文章写得很平缓,情感却很厚重。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其中一个细节为作者碰到曾经的大学女同学,今时不同往日,她以操皮肉生意为业了。王陆没有过多的谴责,但我能体会作者心有戚戚,不知说什么好的尴尬与无奈。这篇文章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给作者写信的冲动,等构思好久怎么写时,看到后面一期杂志中刊登了一位高中生给作者的信,信的抬头是寄给编发这篇文章的责任编辑汪惠仁,发现想表达的意思都被这位写信者说了,便也作罢。除了文章本身吸引人,《散文》不插广告,装帧淡雅,脱俗而不群。
高中生活自然不能只有 《散文》,否则太过单调。幸好有一位相熟的同学,姓名陈希,人胖,送他外号“希胖”。我俩对所谓的文学都抱有一点小热情。两人经常“切磋”,所谓切磋现在回想起来显得相当之傻帽与可爱。就是比试谁记的中外作家名字多,作品多。希胖总会用谨慎的眼神瞅着我问“你知道马克·吐温的原名叫什么吗?”“你知道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是谁?”,他会说出很多“你知道……”的句式来严肃地考问我,如果我一旦说不知道,他马上会说,这你都不知道!你回去再看看书吧!他等着我应战,“是不是叫塞穆尔·朗荷恩·克莱门斯。”“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很早就死了,写过《鼻子》……”,三岛由纪夫我确实不知道,但我试探地问,他是不是一个日本作家。希胖居然点头了。等三个问题回答完,希胖嘴巴动了动,不言语。我俩这种游戏其实就是争胜,装腔作势罢了。我知道马克吐温的原名来自语文书的脚注,知道芥川来自《中学生》杂志的介绍。为了胜过希胖,我暗地里下了一些功夫,从书刊中记住了不少外国作家名字,而且越长越好,什么希门内斯、阿赫玛托娃、阿·托尔斯泰等等。后来觉得光记名字是没用的,还是看作品比较好,否则怕没底气。但县城书店少,也没想过要去买,觉着可以跟语文老师借看。
我的高一语文老师是一位刚毕业的年轻女性,说标准的普通话,写不俗的字。当时听说她在考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但教课十分认真,并没有顾此失彼。在一次早读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我小声问她,老师我想看《马桥词典》。不知是声音小,还是她没听清楚,她回答,用现代汉语词典就可以了。第二次,又向她借《白鹿原》,她没有说话,只说让我等等。过了些天,她拿来一本半新半旧的《白鹿原》,叮嘱看这类小说要注意。我狐疑她为什么说这话。等把小说看完才明白,她是怕我想歪了。说实话,那时看《白鹿原》也就记得前面这几页很夸张的性描写。懂得小说具体的表达是到大学之后的重看。这也说明我看书理解力太差。我到今天还对这位语文老师抱有很好的印象,因为她可能理解我爱看书,但从来不批评不压制我。
现在觉得读书要天机流畅,要有一股热气腾腾的劲头,要是一上来就分析这分析那,弄得没有活气,自然就失了流利之感。感动,好奇,想象,新鲜,这些要是不知所终了,肯定是一种小悲哀。实在不明白是人长大变得深沉了,还是被手术刀式的训练锉没了。在我看来,读书是一件平常事,最好的状态,便是有会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