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的组诗 《记忆的权利》 关乎民族气节、历史与正义, 表现为勇敢无畏的牺牲精神。诗人的道义是在战争的污血上让审判和救赎同时发生。这一组抗战题材的诗, 将正义的剑从纪念碑里拔出。诗人说: “这就是记忆/是一种权利/也是庄严的法则和启示/人无分长幼/栽下头颅长出壮士/地无分南北/种下落日收获晨曦” ( 《胜利的记忆》 ) 。诗在理性认定、 感性表述之外, 还原了家乡人的慷慨与悲歌。我们不答应, “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 / ‘看, /这是奴隶! ’ ” 我们《守望长城》 , 我们 《保卫长城》 , 我们浴血 《喜峰口》 , 我们前赴后继才有了 《纪念碑》 上 《胜利的记忆》 。这个记忆就是 “为了抵抗命运……/可以放弃脑袋/但不能把沙子揉进眼里” ( 《胜利的记忆》 ) 。
向东也忧患经济神话中的 “病态生命” 。在水泥路代替了土路, 自留地变成百草园, 小学校里就剩下一个读书的孩子, 一年用白灰刷十次的土墙, 土灶连着土炕的房子, 被钉死、 被黄泥抹住的一个个窗子……原野上望去的空心村, 面对这样的故土, 诗人说: “你这没有我们的故乡! ”
诗人在重庆沙坪公园的西南角看见113座红卫兵坟冢, 其中有工人、 农民、 学生, 最小的离世时才14岁。在凭吊后的不眠之夜,诗人写下了 《过红卫兵墓》 。历史语境, “红卫兵” 是一种个体生命的政治献祭。诗人尝试用自己的生命度量, 对比一个14岁的逝者, 辨析命运, 承受时代之痛。诗人用这样噬心的问题切入时代, 只有忏悔, 没有救赎。诗之思尖锐、 深刻、 宽阔、 精准, 有盘诘的锐度。对于诗人, 在这个政治神话倾斜的天平上, “挺住” 意味一切: “我要像一个人,站在那里” 。
优秀诗人的视野放眼未来。诗人向东的良知在于, 他能在个体与整体之间觉悟、举证、 演绎、 归纳出整体世界的可能边界, 肩负责任、 担当人类的共同命运。每个人尊严、 自由、 和平的天赋权利都应该得到尊重。在地球的边缘, 诗人调整自己的姿态和视角, 见证历史, 辉耀情怀。 《告别》 里的伊扎克 · 拉宾, 《柏林墙的影子》 里的平民, 《奥斯维辛的头发》 中 “那个怕埋深了妈妈就再也找不到她, 祈求刽子手把自己埋得浅一些的小女孩儿” , 诗人马哈墓地的灯光, 贝尔格莱德的 “花房” (铁托墓) 里的蜜蜂和花朵, 都是对人类 “一边梦想一边作战” 的反思。写到这里, 想起波兰诗人米沃什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我, 会有另一个人来到这里, 试图理解他的时代。 ” 诗人向东在穿行于鸽子、 橄榄枝、 炮火和地雷的呼吸中, 祈祷太阳清晨升起, 光明充满大地, 生命之火永不熄灭!
四、 一棵松树不能没有年轮
向东说: “我本燕山南坡的草民” ( 《芳草》 ) , 这是一种姿态, 也是一种斗志。这种自谦的背后是顽强的生命力在潜藏与支撑。诗人有 “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的抗体, 灵魂有天然的 “自净力” 。诗人的这本《沉默集》 , 可以这样理解: 沉默是一种冷眼,是让自己的写作有了距离上的能见度; 沉默是一种拒绝, 是对某种语言的拒绝而非对思想的排斥; 沉默是退藏于密, 去接近无法言说的言说; 沉默是一种必要的孤独, 孤独有自己的年轮; 沉默是承认自己, 并守住自己;沉默是在历史的污泥中炼金肉身; 沉默有一个未知的上游。对于向东这位属牛的诗人而言, 沉默也是陡然而起的行动。
《无头牛》 可做例证: “据说是南山来了老虎/山民早早地关门闭户/你 (可以看成诗人) 独自上山寻找对手/山谷成了摇晃的山谷” , 最后, “他” 把脑袋撞进石头深处。这样的诗无言是有硬度的, 棱角尖锐, 仿佛诗人的精神气象。诗人的这种人格养成, 应该是来自幼年时的家庭教诲。向东的诗人父亲刘章, 从南沟挖来一棵松树。向东和它比着成长的经历, 让他有 “一棵松树一样, 泪水向内的年轮” 。从此, 松树成了诗人的精神象征: “一棵并不高大的松/在塞罕坝红松洼之高处/独挡遍地风雪//一棵望不见另一棵//与其说是一棵/不如说是半棵/半个身子被雷电夺去//一棵望不见另一棵//从此雷打不动/在塞罕坝红松洼之高处/头顶不灭的天火//一棵望不见另一棵” ( 《一棵松》 ) 。在这里, “松树” 外化为精神, 意志坚定, 书写记忆也彰显思想, 主体人格审美雄健, 风骨血脉气韵和谐。
《白天的星星》 就是一种沉默方式。这首诗的有效性在于自信和坦荡: “我看见/星星看见了/我” ( 《白天的星星》 ) 。
《火把节》 是诗人灵魂的诉求和思想境遇。诗人高擎生命的十二道火把: “冲破一道石门/冲破一道铜门/冲破一道铁门//……冲破黑暗与禁锢/冲破内心” ( 《火把节》 ) 。 “冲” 是一个动词, “冲” 有不竭的力量, “冲” 义无反顾, “冲” 不计生死。
当生命有了选择, 就会有生死的坚守。诗人的 “风景” 中, 那棵跟风走出了松林的、孤零零的与其他树彼此拉开一生距离的 “歪脖儿松” ; 在北川中学废墟里被震歪了的小树, 都是脚踏实地的 “生命之树” 。尽管 “它不能参天/但有一个向上的头颅” , 却成了诗人崇敬的、 一生不能忘却的壮丽 “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