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访学英伦的思想之旅
作为一名访问学者,我于2009年1月至6月,对英国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进行了学术访问,合作导师是亚历山大·达特曼教授。值得一提的是,当代著名的“英国青年艺术家”运动的许多艺术家,都曾经在这所学院度过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对英伦的学术访问,无疑是自己的一次激越的思想之旅。
初到伦敦,感到它似乎并不是一个很现代的城市,既没有什么宽敞的马路,也很少有直刺云霄的摩天大厦。但这种表象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改变,其实,伦敦与整个英国也有许多现代的东西,如伦敦眼;有的甚至很“后现代”,如许多当代的、前卫的艺术作品、时尚表演等。可以说,伦敦是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国际大都市。在哲学、美学等思想方面,以及在建筑、艺术与文化领域,今天的英国到处弥漫着浓郁的历史感,其现代又总是与传统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在西方艺术与思想界,英国都是一个有着重要影响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个民族、国家的思想传统,从来就是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中生成的。同时,这种文化语境也离不开与其关切的自然环境。在塑造英伦的民族气质方面,大不列颠群岛的气候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受海洋的影响,大不列颠群岛雨水繁多、天气温和与多变。在文化性格上,英国人对传统的东西有着深厚的感情,同时他们对新思想也并不拒斥。
英国曾经以经验论著称于世,其主要代表有培根、霍布斯、洛克、贝克莱与休谟等。他们普遍认为,理论应建基于对事物的观察与实验之上。同时,英国的经验论与德法的唯理论,以及它们之间的学理论争与相互影响,构成了西方近代思想的基本脉络。直到今日,英国的经验论还影响着科学与哲学的研究。
传统与变革,总是相互交织的。在名为《新工具》的著作中,培根力倡归纳法,开启了近代的实验科学,成为了“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马克思语)。对培根的新思想的革命意义,梯利在《西方哲学史》中是这样评价的:他反对古代权威,反对亚里士多德和希腊哲学,不亚于他反对空洞无益的经院哲学。一种新思想的产生,从来就离不开对传统的继承与发展,否则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在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著作中,牛顿提出了自己的力学体系,从而为近代的经典物理学,乃至整个近代自然科学作了奠基。自然哲学曾经是科学思想的原初形态,近代科学都是从自然哲学中生长与分化出来的。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前,有一棵苹果树,据说牛顿就是在这棵树下得道的。牛顿意识到了自己的成就与前人如伽利略、刻普勒的关系,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说我曾经看得远一些,那是因为站在巨人肩上的缘故。此外,为近代自然科学做出重要贡献的英国科学家,还有哈维、达尔文、法拉第、卡文迪什和麦克斯韦等,他们也在科学思想史上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科学家们并没有停留在已经取得的成就上。在当代科学领域,霍金的科学研究又有了新的重大突破。
除了英国本土的哲学家外,还有不少的哲学家都到过英国,在英国接受过系统的哲学教育,并对英国的哲学思想产生过重要影响。如维特根斯坦,他虽然在维也纳长大,但他受到的真正的哲学教育,却是在剑桥这所贵族式的、典型的英国大学,罗素、怀特海和摩尔的讨论课是这种教育的重要样式。罗素曾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后来追随摩尔而反叛了黑格尔哲学。并且,他们还一起创立了分析哲学。
又如,波普尔毕业于维也纳大学,后来迁居英国,在伦敦经济学院讲解逻辑和科学方法论。后来,波普尔提出了证伪主义,以反对归纳主义的科学哲学思想。他还认为,在客观物质世界、主观精神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相对独立的思想内容的世界。在西方现代哲学史上,波普尔的思想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到了苏格兰,就自然会想起休谟。在爱丁堡的街头,矗立着英国近代哲学家休谟的雕像。休谟是经验主义者,同时他又对经验主义的基础给予了怀疑与批判,并打破了康德“教条主义的迷梦”。在街头的另外一边,还有一座哲学家、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雕像。他们似乎还在默契的交谈着,要知道他们生前还是知心朋友呢。在他们的研究领域,虽然还有许多重要的著述,但他们的思想贡献却是卓越的。这正如索利在《英国哲学史》中所说,休谟和亚当·斯密在他们著作的理智恢宏和影响深远这两个方面都鹤立鸡群。
建筑不仅是凝固的音乐,还是一个城市的记忆。在整个英伦,不仅有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建筑,还有乔治风格的建筑、都铎王朝时代的建筑,以及意大利古典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等。许多名人故居保存完好,如伦敦的狄更斯的故居,巴斯的简·奥斯汀的故居。200多年过去了,巴斯的街道与市容基本还是奥斯汀时代的特征。在这些古老的建筑中,不仅有神圣的意味,而且还有人的存在,以及历史、文化的沉淀。
众多的博物馆、美术馆,使传统艺术的保存和当代艺术的发生成为了可能。如大英博物馆,其藏品非常丰富,从史前的陶罐到现代的咖啡机应有尽有。这里的宝藏不仅有西方的,还有东方的;不仅有古代的,还有现代的。当年,马克思还时常来这里读书、思考与写作。作为近代工业革命的发生地,曼彻斯特建有专门的工业革命博物馆。又如泰德画廊现代馆,主要收藏的是现当代的艺术作品。
英伦的艺术与思想,不仅保存在各种场馆里,还浸润在城市公众生活之中,如作为公共艺术的城市雕塑。每到周六、周日,在伦敦泰晤士河的南岸,就有不少的表演艺术、行为艺术在发生。同时,有许多针对儿童、少年的艺术、娱乐与手工制作等活动,还有用古希腊柏拉图的“洞喻”等,去开启少儿心灵的智慧。这些活动全是参与性的、互动性的,当然也是免费的。
现代与传统的关联、传承与冲突,是每一个国家的发展都必须面对的重要问题。在这一问题上,各个国家有着自己不同的态度与策略。有的国家,在经济与社会发展中,以传统文化的丧失、自然环境的破坏为代价,去迎接现代化的到来,但往往到来的却是对现代性的误读;也有的国家,却一味地拒斥现代化,沉溺于与世隔绝的原始蒙昧的状态。显然,英国的做法不同于这些国家。
英伦不仅是传统的,同时也是现代的。偏向温和的经验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英伦文化上的包容,多元文化的并存,又为科学、艺术与思想的创新提供了源泉。既尊重历史、传统,又有对当下的关注,但又没有在全球化的浪潮中随波逐流。
力图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求并保持一种“恰当的张力”,是英国文化发展所彰显的一种特质。在这里,“恰当的张力”这一概念,是从库恩的“必要的张力”借鉴而来,原指科学革命与理论传统之间的关系。达特曼用了“文化间”这一概念,来表征不同文化之间的关联性、过渡性与模糊性。许多英国学者也正是这样做的,如剑桥的李约瑟博士,不仅在自己的学术领域颇有建树,还致力于中国古代科技史的研究。他所著的多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让更多的西方人了解了古代中国辉煌灿烂的科技成就,更为中西方文明的对话搭建了一个有效的桥梁。
当然,这种张力主要是一种文化的张力。在英伦,虽然专制王权早已为君主立宪的民主制度所代替,但白金汉宫的换岗仪式却百年不变。伦敦的100多家剧院,不仅常年上演现代剧、实验性剧目,还有许多包括莎士比亚戏剧在内的传统戏剧。即使在当今,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仍然是戏剧教育的基本内容,以及现代戏剧艺术灵感的重要来源。这些传统的戏剧与现代舞台剧并行不悖地在英伦的文化生活中登场。
如今,牛津、剑桥已成为英国学术传统的象征的符码,人们在这里可以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作为英国曾经的正统哲学,分析哲学也发生着悄然的变化,进入到了后分析哲学的时代。与此同时,美学发生的变化也同样如此。在美学与哲学的研究上,英伦有着浓郁的分析传统,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与借鉴了欧陆的思想,如现象学、解释学、符号学等。而且,英美的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的边界与区分日趋模糊。
艺术在当代的生成,已经打破了格林伯格所说的现代艺术的自律性,使艺术走向了社会生活与大众文化。但这里却存在着一种视觉文化悖论,那就是:艺术日益普及化、通俗化,却越来越难以理喻。同时,艺术看起来既十分“自然”、熟悉,但又显得非常陌生。英伦与西方的当代艺术的存在,揭示了西方当代视觉文化及其存在的根本困境。
在英伦,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也总是如影随形。这里不仅有许多专业的、学术的会议、沙龙,还有面向公众的各种演讲。在《伦敦的叫卖声》一文中,英国作家阿狄生写道: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或者外地乡绅,最感到吃惊的莫过于伦敦的叫卖声了。当然,这是十八世纪的事情了。但这种叫卖声,在今天的伦敦也还时有耳闻。要知道,街头巷尾正是大众文化重要的生成地。
或许,正是这种现代与传统的相生,引领着英伦思想走向更为宽广的领域。
(作者系武汉科技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服装学院院长,教授,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