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青苔满布的台阶上,拿着烟卷,时不时吸一口,吐出,飘到天上便成了云。
小时候的我,以为快乐就是一颗甜甜的糖,一朵开在辫子上的娇艳的花,一只被我捉住拴住脚不断嘶鸣的蝉……可是,这个奇怪的老头,总是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因快乐而眯起的眼。
一个蝉鸣不止的下午,他又坐在那个铺满青苔的台阶上,嘴里吐着云。
“铛 铛 铛 …… 麻 糖 …… 铛 铛 铛 …… 麻糖……”卖麻糖的人敲着铁块,响声回荡在山谷。摆脱蝴蝶的吸引,我飞快地跑向奶奶,大喊要吃麻糖,奶奶笑着摸摸我的头,牵着我的小手,向卖麻糖的人吆喝了两句,不一会儿,卖麻糖的人便挑着担子到了跟前。
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麻糖,我的心泡在了蜜罐里,甜。吃得欢喜了,我开始寻找新的乐子,眼睛一瞄,我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奇怪的老头,他注视着前方通往大城市的路,很久很久,如此。我跑回家去拿了两块麻糖,又折回,径直走到他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掏出麻糖,放到他的手心,他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颗流星,转而又似黑夜般暗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趁他不注意,我扯了一下他的胡须,他迅速从旁边拉了一根狗尾巴草,挠得我胳肢窝直痒痒,咯咯咯的笑声让这方台阶变得温暖起来,他也跟着笑起来了,或许是因为我的糖很甜,又或许是被我的笑传染。
自那以后,我经常跑到他的旁边,递给他几颗麻糖,扯一扯他的胡须,坐在他旁边,听他讲故事,一会儿他变成了武松,抄起棍子做打虎样,一会儿他扯一把狗尾巴草当尾巴,用瓦片当月亮,表演起了猴子捞月……直到有一天,他给我讲起了年的故事,讲人们怎么用智慧驱赶年这只怪兽,突然,他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我连忙放开扯着胡须的手,以为把他扯疼了。沉默良久,他看着我,说
:“我的孙子都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那你的孙子在哪儿呢?”我疑惑地看着他。“和他爸爸妈妈去城里了。”此刻,他红了眼。
多年过去,台阶依旧长满了青苔,天上的云也还在散散地飘着,而拿着烟卷向它们诉说心事的老头,却沉沉地睡去了。听奶奶说,他生了重病,久卧不起,儿子女儿们带着孙子外孙赶回来天天陪着他,听他讲武松打虎、猴子捞月,直到他闭眼。
我拿着麻糖,轻轻地放到他沉睡的地方,远处的炊烟流进了一片朦胧,我的眼也跟着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