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发现———“五四”文学现代人道主义思潮源流》后记
十年磨一剑,竟是为《人的文学》等“五四”文本做了一个并不全面的长注,这一方面说明著者的笨拙,但另一方面也显露出所选择的问题的难度。的确,研究“五四”、人道主义、周作人、“人的文学”等问题都很难,尤其当你不愿浅尝辄止,想要彻底破解一个个长久未得解决的谜团之时,这时你便同时选择了一项苦役。但从另一方面讲,正因为所选择问题之难,著者才会广泛求索,转易多师,结下了无数学术的深缘,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问题也未尝不是我的一颗颗结缘豆。
我的这一研究经历了数个阶段。
1994年我本科毕业后,直接在母校河南大学攻读中国近现代文学专业的硕士学位。此时的河大园名师荟萃,我有幸在刘增杰、王文金、关爱和、沈卫威、解志熙等老师门下就学,为专业打下了良好基础。是时任访秋先生依然健在,我们时时感受到任先生的学术及人格力量,支撑我们这些学子在一个个不眠之夜刻苦攻读。在解志熙老师的指导下,我选定了“五四”文学作为研究方向,在解老师烟雾缭绕的小书房中,在多次谆谆教导与棒喝之间,我的研究思路逐渐清晰,最终完成了硕士论文《从普遍的人道理想到个人的求胜意志———论“五四”前后周作人“人学”观念的一个重要转变》,这篇论文2003年获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评选的首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二等奖,未辜负老师们的殷切教导。在硕士阶段,通过这篇论文的写作,我初步解开了自己对“五四”新文学发生问题的一些疑惑,但在这一次解谜游戏中,却发现在新文学发生学研究中,还纠缠着更多,也更为复杂的难题,但这些似乎已超出我的能力。
硕士毕业留校工作三年后,2000年我考入北京师范大学,拜到郭志刚老师门下,经过郭老师的悉心指导与严格要求,我又一次将目光集中到这些难题上,挑战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终完成了25万字的博士论文。答辩时,担任主席的孙玉石老师提出了许多异常尖锐的问题,王保生、刘勇、张健、邹红、李今老师也提出了很多质疑以及进一步修改的建议……带着很多疑惑,我回到了河南大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仍徘徊在思考的迷宫当中,挣脱不开,很多问题始终纠结在一处,难以理清。这种思考的困境使我的博士论文修改工作一再拖延,并非不愿,乃是不能。2004年河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建立,我有幸获得国家资助,跟随吴福辉老师从事博士后研究。在吴老师的启发下,一些纠缠的死结有所松动,但仍有很多问题难以索解,吴老师建议我还是应该出去走走,再历练一番,于是我选择了留学。2006年10月由教育部选送,来到东京大学再次从事博士后研究,师从鲁迅、周作人研究专家尾崎文昭老师。
非常感谢在日本两年的“修行”,因为所获是难以计量的。这里果然是“修行”的好去处:良好有序的学术环境,让人能够安心倾力于学术的追问探寻;薪尽火传的学术传承与积累,使学子们能够迅速发现问题,并在学术发展的谱系中定位自己的研究,真正为学术发展作出一份贡献;安贫乐道的学术操守,以及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身上保留着的60年代的精神气质,又使人时时感受到在学术真理追求背后理想主义的闪光及对整个世界的关怀……对我的研究、思考触动最大的,是这里唯真是求的学术风气,它逼迫你不容喘息地去思考追问,这集中表现在大量的学术讨论中。在日期间,几日一次的学术讨论总在时时把我逼入死角,作困兽斗。难以忘记,尾崎老师在课堂上的突然袭击,藤井省三老师让人总是难以预想到的难题,林少阳老师对观念的釜底抽薪、苏格拉底式的诘问,此外还有伊藤德也、小川利康等先生一针见血的质疑、提问……逼迫我不断重新审视很多自以为已经很明确的问题,思想始终处于激烈的震荡当中,那一幕幕场景总令我想起童年时青海寺庙中经常见到的搏斗般的辩经场面。在日期间,除了得到以上诸位先生的教导与指点外,我还感受到了多次地震,当然这是木山英雄、丸山升、北冈正子等前辈的深刻思考及人格力量所赐予的。此外,柄谷行人、子安宣邦、小森阳一的思想场域,赵京华、董炳月、桑兵、张明杰等老师的提示与指点,以文会的师长、良友们无拘无束,针尖麦芒的争论等都在不断地拓展我的视野,令我以新的角度思考那些难题,清除思考的迷障。
在日期间,我的研究得以推进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大量新资料的发现,我所做的新文学西方渊源研究,在国内受到资料的严重局限,即使作出了很多重要判断,也仍感心虚,因为仅有两三条例证是不够的。到日本后,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修改拙著的第一章,在东京大学图书馆等资料中心寻找到了大量明治、大正时期的日文资料,以及同时期的西方文献,发现自己以往所作出的很多理论推断居然逐项得到了新材料的印证,这在增加我的信心的同时,也使我投入到历史文献的汪洋大海中,每天都在发现、震惊中度过。两年时间一晃而过,一些问题终于在回国前豁然开朗,这才使我能够较为顺利地修改完这部书稿,并呈现于学术界面前。
在我这些年思考的过程中,还要特别感谢一些前辈、师长:钱理群老师长期以来对我的关怀与教导,始终是我研究的巨大动力;温儒敏老师的殷切鼓励使我对今后的研究充满了信心;刘纳老师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这本小书中也流贯着她的思考的启示;孙郁、黄开发、吴红华等先生在周作人研究方面的成果也对我助益非浅;还有在工作中溘然长逝的丸尾常喜先生,您深睿的思考、谦和的为人,我会铭记在心。孙玉石、关爱和老师在炎夏为我的小著书序,在此也一并致以深挚的谢意!
在这样的一个异常喧嚣的世界里,居然还有方寸之地容得下一张书桌,能在静夜中聆听先贤志士随时代跳动的脉搏,以养浩然之气,并守住为人、为学的一寸净土,何其幸焉!也许我回答不了明天将向何处去,但我确切地知晓,我忠实于大地。
(《“人”的发现———“五四”现代人道主义思潮源流》,人民出版社,200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