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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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 怨

红薯,你说当初我哪根筋搭错了,咋就偏偏看上你了呢?说你高吧,你一米七还欠点儿;说你富吧,穿件夹袄摞补丁,棉靴前头露脚指;说你帅吧,细密小眼儿还近视,外带一副夹板脸。有时我就想,也许这都是前世欠你的,这辈子就是来向还你债。你说是不是?

还记得咱俩订婚那回吧,你从口袋里抠抠索索掏出皱巴巴六张十块头的票儿,被手攥得精湿。过后你告诉我,其中三十块还是借邻居的。我没嫌你穷吧,过了三天,我一分不少又都塞给了你。过了两天,你拿这钱给我买了块儿上海牌手表。夜里我在"滴滴答答"里入眠,那感觉真好,就像躺在你怀里。真的,骗你是小狗儿。

你说想当兵,我支持你。临走那天,不敢送你,怕别人笑话,就远远躲在大柿树后面看你上车,你笨,也不知道拿眼找找我,一纵身就上车走了,头都不知道扭一扭。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咱俩结婚了。可那叫啥结婚,别人结婚恩恩爱爱,朝夕相处,可你倒好,一星期不到就被部队一个紧急电话叫走了。临别,连个拥抱都不知道给我,你真是块儿红薯,凉红薯。

刚过罢年,自卫反击战就打响了。你知道我瞌睡多大,可那段时间我硬是天天夜里睡失眠,老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饭也吃不下,但还得硬往嘴里塞,怕肚子里的孩子饿着。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时是咋熬过来的。

可你就是块儿红薯。你说说,你在部队那些年,你啥时候说过感谢我的话,没有吧,就会傻乎乎地笑。你老称心,家里父母有我伺候,儿子有我照顾,没有一点后顾之忧。记得后来《十五的月亮》流行的时候,你荒腔走调地在我耳边唱那句:丰收的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一下子把我哄得五迷三道,找不着东西南北了,哄得我死气巴力任劳任怨地为你支撑这个家。我是不是特傻?难怪你喊我芋头,我真的是块儿傻芋头。

你转业了,在城里公安局工作,我就想,这回好了,咱俩终于结束两地分居了,可以朝夕相伴了。可又一想咱爹咱妈上年纪了,身边离不开人,他们就你这一个儿子,我走了,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咋办?结果,还是得留下来。

谁知道这一熬就是十六年,期间的作难受症只有自己知道。咱妈偏瘫,床上躺了整整六年啊,六年的喂吃喂喝,擦屎刮尿。你说容易吗我?还有那回,儿子后半夜发烧,浑身烫的像火塘儿似的,没办法,我一个人抱着孩子跑了十五里山路去镇上医院,五岁的孩子你抱抱试试?还有,你抓捕杀人犯那回,罪犯是被你抓到了,但你被罪犯用刀削去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我心疼地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家人,老的,小的   不老不小的,你说谁让我省心了?但为了咱这个家,凭良心说,我跟你抱怨过一回没?没有吧,我就想叫你安安心心好好工作。谁叫老天爷把咱捆到一起呢,我不为你分担谁为你分担,你说是不是?

后来,相继送走咱爹咱妈,去年儿子也参加工作谈了恋爱,总算苦日子熬到头了。我记得书上有这样两句话,说是人生有两杯水,一杯甜的,一杯苦的,看你先喝哪个?我这大半辈子把一大杯苦水喝得净光,实指望该接着喝剩下这杯甜水了。谁知道你又出了这档子事,开车也不知道小心点,为避开一头牛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说是人重要还是一头牛重要?你呀,这辈子坑苦我一个人了,一刻也不让我省心……

" 你个芋头,我想好好睡会儿也不让。"病床上的他说话了,声音很低,中气不足。但在她听来,无疑于一声惊雷。

她吃惊地说:"医生说恁大手术,麻药劲儿要到早上八点才会过的,这才刚冷清明,咋回事?我得去问问医生。"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在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我能不醒吗?"

说完,他和她都笑了,笑声惊飞窗外石榴树上的一对小鸟,"叽叽喳喳"唱着歌比翼向远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