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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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玉米

?清晨,我起床第一刻就拉开窗帘向外看——天空昏沉无比,不见阳光。我心里闷堵堵的。

“喂喂,乡亲们注意了,昨天县里下通知了,要针对这次雨情做应急方案……” 

“咔啦咔啦咔啦……”

广播里卢爷爷还在缓缓地、絮叨叨地说着。母亲正在院子里磨镰刀。

早饭过后,我终于坐上母亲的电动三轮车前往地里。

路旁玉米翠色的壳里伸出了许多红须,雾蒙蒙,飘在空气里。我很着急。几年前也是这样可爱的玉米,很多都被风雨击倒在湿腥的泥里。几天的大雨过后,我站在泥泞的地头直接就能闻到玉米果实与秸秆发朽的味道,身边是眼眶红红的母亲和满水沟壕以及聒噪蛙鸣。

可现在母亲却很安静,似乎有什么给了她巨大的力量,我心里稍稍安定。

远处天空被黑所充斥,乌云相互挤得极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去给你爸和大伯送几瓶水。”

母亲说着话,把沾上泥土的手套摘了下来,顺手擦了一下头上的汗,额上就沾了一道灰,眼却一直盯着田里隐约的人影。

我把镰刀放进车斗里,里面装满了刚刚掰下的玉米,拿出几瓶水,与母亲知会一声就向那隐约处走去。

离父亲越近就越能听见那个机器的声音,它独属于柴油发动机,把我的心也震得乱跳。

昨天晚上我就很担忧。虽然今年县气象局比过去提前好几天向我们通知了灾害天气的出现预警,但是……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只对我说了一句机器很好用,但这并不能使我安心。

我走到了大伯身后,终于第一次完全看清这个机器——前半部分与平常小型农用机并无差异,只是后面装了一个大“锯子”。那个“锯子”上布满许多厚厚的金属旋耕刀片,不知为何,模样有点可爱。

父亲驾驶机器从镰刀收割出的空地上垦过,旋耕刀片深陷地下,泥土立刻被扬向两边,开出一道规整的渠。我的心在轰隆声里竟然稍稍安定。

“大……伯……大……伯……”

我喊了两声,机器轰轰作响,连声音也给震碎。大伯一直盯着飞扬的尘土。

我只好站到大伯身前去,于是一下子看见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让我感觉极为熟悉的眼神,我无数次在这片地头,在我父亲、我爷爷眼中看到过。

大伯终于发现了我,接过了水。父亲这时也折返回来,驾驶着机器从我面前过去。泥土被扬起,盖在我的脚面上,顿时感受到一种热度。

机器停了下来,我递给父亲一瓶水,他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刚想说两句话,突然不知何处的喇叭响了起来。

“排水沟还没有弄完的,赶快了……”

我顺着声音向远处看去,不知何时,许许多多田间地头搭起一个个帐篷。田地之外的水泥路上,一辆面包车搭载喇叭慢慢驶过,卢爷爷仍在絮絮缓缓喊着。车上还有红红的横幅,写着“雨情”、“抢险”、“应急”之类的话。我还没看清,就被更远处所吸引。

远处天空已彻底黑下来,黑色之中时不时闪过白光,竟然透出紫来。我的心紧紧地提起来。

父亲和大伯也看见这一幕,一语不发,继续驾驶机器,只是加快了速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雨下得极大,父亲赶在它之前结束了工作,和大伯在帐篷下抽着烟。烟雾飞出帐篷,与雨雾融为一体消失不见。我看着沟壕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起来,这场雨比几年前那次更大。

雨又下了一会儿,我和父亲、大伯穿上雨衣,要下到田地里去检查排水渠的情况。三件蓝雨衣就走进了雨里。

我检查了一条条排水渠发现情况非常好,心渐渐安定下来,抬头一看,发现父亲就在不远处,坚定地望着玉米田。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几年前。

那年雨不比这次大,可它来得太急,一切都毫无准备。我和父亲冒雨赶回老家时,喇叭里卢爷爷焦急地喊着:“大雨!大暴雨!庄稼!”急促无比,不成句子。等拿上工具到了地头,发现满田地都是水,只能立刻用人力挖排水沟。我手中的铁锹每一下戳进土里都会被混着水的泥紧紧吸住,用力向外将泥土扬出去时,它又会流下去,就是这样的重复、无效。挖沟已经不起作用,只能看哪里积水多就把哪里的水引走一些,土地早被浸透,玉米根颈泡在水里。

我抬起头望着这从未见过的雨,四下里无一点风,乌云一直沉默,大雨只是闷着头不停下,直直浇到地里,身在雨中的人都难以吸到充足的空气。

我从朦朦胧胧中看见父亲呆呆地望着田地,它们全部都被水漫延,许许多多和我们一样赶回来的人都在抢救,可一切都晚了,雨下得太急、太大。我和父亲没有办法只能回到旧屋等待雨自己停止。

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地头。半夜雨停了,可是又不知道哪来的风,将许多被水浸泡导致根须不紧的玉米刮倒。整个村子都受灾严重,我目光所及,一片狼藉景象。忙碌大半天将田里剩余的积水清理掉,勉强挖了一些排水沟,以防再次有大雨,我和父亲晚上就回了城里。

几天后我又和母亲回到老家,一路看着许多田地注定颗粒无收,心里十分难受。卢爷爷在一个地头蹲了下去,膝盖埋住脸,看不见他的神色。

那一年不止我们村,周遭所有田地都大幅减产,损失严重。

父亲对我大声喊着可以回去了。我们就回到帐篷,收拾完工具,向家里走去。路上父亲和大伯路过一个个帐篷都和里面的村民交谈,有说有笑。我不知为何心不在焉,一直盯着灰色的云层和其下田地中的玉米,雨声淅淅沥沥,我看不清田里的情况。

踏上水泥路就好走了很多。身旁的父亲还在和大伯说着:“今年县里提前好久给预报险情,村里不只给买了专门的挖渠机还给大家上了农业险……”水泥路转弯处就是我们的村庄,我家就在村子的第一排与水泥路只隔了一条小河。在这里路的旁边伸手就能摸到玉米,翠绿色的外壳被雨水打湿,紧紧裹在内部饱满的果实上,露出一粒粒的轮廓,红色的须淋了雨反而更加像一把火一样显眼,将整条路都烘烤起来。

家里的烟囱在雨雾中冒出袅袅的炊烟,我好像闻到母亲锅里煮着玉米棒的甜味,咕噜咕噜,热水翻腾,我的心平缓地跳动,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