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缓的山坡被稀碎的绿色点染,泛红的土块在黑灰色的草木灰下若隐若现,阳光携着点温柔,潋滟在小溪的波澜里,挥洒在绵延的小山丘上。
“啥,羊丢了?”树枝摇曳间,三爷爷放下背在肩上的锄头,皱着脸上软塌塌的肉,满脸疑惑又有点焦急地说道。
“三爷爷,怎么办呀,我咋也找不着那只小黑羊了,你说它能跑哪儿去了?”小慧低头嘀咕着,不安地抠着手指头,还急躁躁地跺几回脚,看上去委屈极了。“好好的,而且它的妈妈都在这儿,它会跑到哪里去呢?”
这是年后家里那只黑山羊生的小羊崽,就大年初一那天,生了三只,两只白的,一只黑的。如今丢的,正是这只小黑羊。和往常一般,小慧放完学就牵着羊往山头走,顺便帮着下地松土的三爷爷一同看羊。正待太阳下山之际,羊丢了。三爷爷放下锄头陪着她一同找,却怎也不见踪影。
西边的山很高,太阳转瞬间不见了影子,小慧的身影也开始模糊了。小慧睁着汪汪的大眼睛,三爷爷想扯着她的手拉着她回家,可怎么也拉不动。“三爷爷,你说爷爷会不会打我?”小慧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你说,爸爸妈妈会不会生气然后就不回来了……”
“娃,如果你爷爷打你,那我护着你,你爸妈要是不回来,以后过年我帮你把他们抓回来。”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哄人的话,但小慧就配合着,直直地被三爷爷拉回了家。后边的羊也配合着,都不吭声,埋着头就沿着田埂路走。
家里的爷爷奶奶都没怪她,这可怜娃,都不敢直接看两人的脸,可把人心疼的。三爷爷在她家坐了会,拍了拍小慧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就走了。爷爷从小慧手里扒出羊绳,走去后院把羊关好,奶奶给小慧盛了碗米饭,还特地给煎了个鸡蛋,盖在上面。
“小慧,妈妈和你说,在家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你要是不听话干了坏事,那我们就不要你了,就不回来了。”每年他们都这么说的,不听话就不回来。他们年底才回来一次,那不听话干了坏事,是不是……想着想着,泪水淌在了碗里的米粒上。小慧的哭是没有声音的,正如爷爷奶奶的沉默。
这是一个不安宁的夜晚,小慧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她没有心思睡,后院里羊咩咩的叫声也吵得让人睡不着觉。母羊兴许是发现自己的小黑羊丢了,一直在那唤着,这叫唤声哀婉得让隔壁的鸡鸭也烦躁,它们便也参演了这首悲哀的交响曲。吵着吵着,下雨了。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雨,大年初六的时候就下了,可能是到春天了。那天吃过早饭,母亲就从后院里牵出母羊,后面三只小羊在周围蹿一下,跳两回,在原地瞧一会,再匆匆向母亲跃去,碰上母羊后,又好奇地用小掌到处蹭蹭。妈妈把羊绳塞给小慧,小慧眼睛就红了,但是她不会让妈妈看到,妈妈也不会看到,因为妈妈的眼也红了。刚刚下过雨,就让小慧去放羊,妈妈只是在支开她。“妈妈,我去放羊了,再见,帮我和爸爸说声再见吧。”小慧看着妈妈走进房门的背影,用着欢快的调子掩饰内心的不情愿。妈妈点头以示回应。太不真实了,小慧想着,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她比自己演得还假。那天的路泥巴特别多,也过分地粘人,以至于让小慧始终抬不起脚。
雨下了一夜,稀稀地落了几声雷。屋前的桃树枝丫布了些许红色,透过点点红苞子,抬眼望去,几树梨花突兀地绽放在淡淡的青灰色中。
母羊还在吵,它在吵着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小慧也一直在纠结,心中纠结着明年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父母。这么说来,小黑羊应该也挺着急的。肯定的,一定的。她跑到后院牵起了羊绳,“走,我们去找小黑羊。”(图/侯灿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