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了五月，天高风远，空气中浮动着大地蒸腾的温热气息，池塘草地里以及一些人迹稀疏的角落响起的蛙鸣，也在夜幕深沉之后萦绕成睡梦前的安眠曲。劳动节过去了，一个来自母亲的电话，会让我在清晨沁凉的阳光下，回味一夜夜粘着泥土味的睡梦，在这些睡梦里，永远鲜活着的是母亲东山拾柴、稻田劳作的画面。
　　“孩子啊，天气慢慢热了，该换席子了哦！”
　　朝晖般的关怀每天伴我起床陪我入睡。让缕缕晨风入怀的窗户，开向蔚蓝的天空，开向微笑友好的面孔，开向我又一天的快乐生涯；让日落黄昏后升起的焰火明灯，舒展透明的翅膀，载着我的梦境朝一方亲切的山水徐徐飞翔。
　　假期短暂，我没有乘火车驶向北方的家，倒是母亲略带嘶哑的声音飞越了万水千山。一个人行走在绿树遮阴的校园路上，听飞鸟百啭千鸣，看脚底光斑点点，我不禁欣喜于这些只有自己才能读得懂的符号。回忆是一条风光旖旎的道路，道路是一本意义丰厚的生活之书，我永远烂熟于心的，是母亲用锄头写就的一行行文字。春华秋实，季节的音韵在生活的字里行间平平仄仄。
　　父亲打工之后，留在家里的几亩稻田就由母亲一个人辛勤打理了。地在东山山阴处的一块缓坡上，路险土劣，光与水分也瘦弱如母亲单薄的身子，往往是一年的秋收抵不了来年的春种；可在团聚的饭桌上，母亲总是神采奕奕于对麦子与蔬菜的讲述。她的语言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可是每一字都让我听之如身临其境，每一句都如碗里的米饭一样，粒粒饱满，颗颗馨香。
　　几年前我背着行囊，坐火车驶向黄土高原外的世界。我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个短暂又漫长的夜里，母亲辗转反侧的情景。那是一个八月末的炎热天气，溽暑难耐，蝉鸣聒噪，让一个别离的氛围染上了焦急、烦乱和忐忑不安。
　　是母亲夜半屋外的驻足，让我兴奋里夹杂着一丝轻叹的情绪，渐渐沉淀着黎明到来前那层微凉的气息。难以入眠，我隔窗眼望屋外母亲模糊的影子，清晰地回忆起多年来她微驼的背上漏雨的屋檐，以及懵懂无知的我。于是幸福在我心头潮涌，时光拍岸，是夜的一切浮躁、闷热的声响都消失于无，我静卧在一片神圣的黑暗里，深感它就如我之所以为人的、来自母亲身体内部的生命之源。
　　母亲对我们兄弟两的学业一向要求严格以至于近乎苛刻，她一生只接受过两年学校教育，识文断字的能力给人带来的是关于那个年代的灰色记忆。然而这并不影响因母爱而来的责任所特有的素质，母亲读不懂我们试卷上的题目，课文里的字词，可是她读得懂我们脸上的表情，读得懂我们一日三餐的生活。她生来就是一位伟大的教师，她的孩子们即使步履天涯海角，也永远是她眼里需要谆谆教诲的学生。
　　在远离故乡的校园里，我曾经庆幸于陌生的环境会为自己的游戏、懈怠拉起一片完美的幕布，我曾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电话里虚构自己的成绩乃至生活，我这样做的时候，忘记了千里之外的母亲是否刚刚下田归来，是否夜灯初上了才忙碌地打发一天的晚饭。我没有这样想，只是机械地拔下电话卡，在又一个休息日到来之前，迷茫而又心安理得眼前纷乱的夜的景色。
　　如今，属于母亲的节日就要到了。我不知道自己记住这个节日是出于一种习惯，还是歉疚、补偿的心理使然。我不知道这个节日对质朴的乡村母亲来说是否有趋时应景之嫌。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当听见儿子送上的节日祝福后，母亲淡然而满足的笑，以及又一通嘘寒问暖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