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是在翻大衣柜里的旧抽屉时,看到他写给她的信,被小心地夹在笔记本中。发黄柔软的信纸,清秀刚健的笔迹,仔细重叠的折痕。没有热烈的情感诉说,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叮嘱与挂念。还有按时下发的微薄工资,对孩子教育的关心。
言语中有些许愧疚,来自一个丈夫及父亲的心里。妻子一个人在家种地,还要抚养四个孩子,要承受的身心压力,他是懂的。但是,又能怎样?他只能在外给人打工赚些微薄的工资,尽量比别人多做些事,多赚些钱。对家庭的挂念埋在心里,成为支撑。四个孩子,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两个在上初中,另两个在上小学,都是需要关爱和教育的年纪,而他作为父亲,不在他们的身边。那些无声的期待化为笔下的殷殷话语,绕过家里那只锅底积着厚厚煤灰的大铁锅,绕过盛夏扬起新收谷粒的“风谷”,绕过水泥圈里那只小白猪不够结实的蹄子,最后,落在妻子的肩上。
他来信了,她拿着信,轻轻地笑了一下,嘴角却是僵硬的,透出了淡淡的疲累与焦虑。两个年长的女儿周末回家,她拿出那封她看不懂的信,让她们将那些话翻译成闽南语。她们有点蹩脚地翻译着那封父亲写给母亲的信。
是的,那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信,她们却是看信的人,因为,她们的母亲是个文盲。她们有点激动地念着,她像个小孩安静地听着,神情卑微而不安。当他的信越过她的思念,沉甸甸地落到她的手心,而她却看不懂那些字时,会是怎样的失落与无助?她只是听两个女儿念着,卑微地喜,也卑微地忧。然后,谦卑地请求两个读初中的女儿给他回信,叫他安心,别太牵挂。
后来,我们长大了,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也许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都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很多时候,做父母的并不期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成就,只要子女们能好好地为人处世就可以了。他们的愿望是低微的。作为家里的小女儿,我给父亲写过信,大多是报平安的。我记得,有一封是认错的,为那些不愉快,为他的那句“我也有错”。都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那些情感梗塞的时候,信为我们开设了互相理解的出口。现在想来,心里仍有细细的感动。
现在早就不是一个流行写信的年代,写信本身成为一张发黄的旧信纸被搁置在角落,无人理会。搬新家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被丢弃,我执意把那封他写给她的信留了下来。想象着,等他们老得连走路都需要相互搀扶的时候,我拿出那封信,他们相视而笑,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宁静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