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点滴回忆———唐文治家和交通大学
□唐孝纯
不久前我接到上海交大校史办公室朱隆泉同志寄赠的《老交大名师》一书,书中记述了交大自建校以来的学校著名领导和教师为交大倾注了宝贵的心血,哺育着一代代交大人的成长的业绩。我作为唐文治校长的长孙女、唐庆诒教授的长女,在感激校史办赠书的同时,回忆起和交大有关的点滴往事。
一、唐文治校长在离开交大后的几十年间,仍时时关心着交大。记得1938年秋,祖父因年迈体弱由内地回沪休养。10月间,当他回沪才一个多月时,交大有关人士送来黎照寰校长给祖父的信,称交大拟设特别讲座,请祖父每周讲授一小时,以道德文学大纲为主。祖父慨然答应,那时他已74岁,从此他开始了每周日到交大的讲学,不论酷暑严冬他都由他人搀扶着到校。记得有好几次,祖父病愈不久,我的母亲俞庆棠(人民教育家)不放心,一同扶持照料祖父到交大讲学。此情此景至今犹如在我眼前。
二、我的父亲唐庆诒教授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后多年间,关心国运。他在课余和我的母亲一同参加一个由若干爱国的教育界和工商界人士组成的“聚餐会”。其中有雷洁琼(时任沪江大学教授)和严景耀夫妇;有孙瑞璜(银行界知名人士)和王国秀(圣约翰大学教授)夫妇;王志莘(银行界知名人士)夫妇。我的父亲是交大教授,母亲时任沪江大学、之江大学、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教授。他们定期结合国内外形势座谈讨论,他们同情国民党统治区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并共同期盼着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我记得父亲、母亲常把聚餐会上座谈的形势分析向我的祖父讲,所以祖父虽年迈,又双目失明,但他从各方面(包括从我的父、母处)了解局势,始终能与时代同进步,而对许多重要的事情,祖父总找我的父、母一同商量,对此我印象很深,因为遇到重要情况,他们总是把客厅的门关起来商量,如1947年国民党统治区人民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祖父率先同张元济、陈叔通等上海10位知名老人,联名致上海市长吴国桢公开信,严词抗议国民党反动派逮捕爱国青年学生,要求释放他们,并公开表示支持学生的爱国行动,此事进行前,也得到了我的父、母的完全赞同和支持。
三、祖父唐文治校长在交大任职期间的教育思想,其核心是“植根于人文教育,以道德教育为基础,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现代理工科人才。因此学校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授以及对外语基础课的重视在课程中得到充分体现。由此,历届毕业生中涌现出根基厚实、视野开阔、专业精深的理工实业人才的同时,也有极少数毕业生在文科领域里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下面从我父亲从教生涯中接触到的个别事例回忆如下:
父亲唐庆诒有时请他的学生在课余来我家作助教工作,有时帮助查找资料,草拟文稿,有时为我父亲(因为双目失明)读一些文章和报刊,每次也安排一定的时间对他们在我国古典文学及外语方面进行辅导,讲授或朗读示范。如在父亲编交大的第一本自编英语教材期间,他曾请一位学生来我家帮助做一些查找资料,帮助选、读一些范文,帮助抄写注释,这位学生就是许国璋,我想这对于他后来在外国语学院工作时编写许国璋“大学英语”不无俾益。又如著名翻译家、作家屠岸(原名蒋璧厚),他在交大学习期间,也曾担任过我父亲的助教工作,他对那一段经历至今记忆犹新。我的父亲辅导他时朗读著名的英文短文和演说词,更使他难以忘却。还有一位曾在交大、国专两校毕业。中英文根底厚造诣深的学者、翻译家陈以鸿,他是在我父亲处帮助工作历时最长的一位,因此成了我们家庭的一位老朋友。现在他以85岁高龄,仍在为弘扬我国传统文化、发挥其英语优势方面积极作贡献,为交大、为国专、为国家、为社会发挥余热。
四、我家成员融入了爱国民主运动的洪流中。回忆当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上海,在国民党当局统治下,物价飞涨,民不聊生,青年学生中掀起的爱国民主运动,遭到严酷镇压,在上海、交大学生走在运动的前列,因此交大被誉为“民主堡垒”。而当时交大的教职员中,许多是有正义感的爱国知识分子,他们的子女也在各自的单位、各自的岗位上融入了爱国民主运动的洪流中,与交大爱国青年并肩战斗。从我们的家庭一个侧面反映了上述情况。
我和弟妹 5人,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曾随父母住交大校园内原调养室旧址,那时爱国民主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国民党当局的镇压也日趋疯狂,我们5人各自参加爱国活动,得到父母的关心、理解和无声的支持。如我的父亲曾抵挡了不相识的人来家中查找我弟弟孝宣。孝宣在学生运动中,被称为“沪江的歌手”,有一次,他得到地下党组织的通知,要他立刻暂避,他就是在父、母的具体帮助下,从交大调养室旧址的家中,穿戴我父亲的长袍、礼帽墨镜、手持拐杖乘车到火车站,由我认识的一位同志暗中照顾着乘坐西去的火车离沪,暂避在我母亲熟识的学生家。我的二妹孝英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父亲虽双目失明,仍站在门口相送,他听着她走向调养室右侧通向校外的竹篱笆的脚步声,那里的篱笆下有一小缺口,孝英就是钻出这个缺口躲避的。我的小妹孝慧,她也住在交大内家中,每天走出交大到她的学校参加爱国学生运动,遇险阻而始终勇往直前。那时她还不足20岁。时光已过了60年!调养室,我们温暖的家的所在地已不复存在,旁边有破洞的竹篱笆也早已消失,但交大校园里青年人走在时代前列的奋进精神未变,为祖国美好未来拼搏的意志未变,学校上、下倾心培育学生、爱护学生的心未变,上海交大永远在前进。
再说一句不是题外的话,孝慧的外孙,凭着他自己的刻苦努力和他对未来志向的执着,考上了上海交大,从他报考到就读于学校期间,恐怕学校里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学生中有一名是唐庆诒教授的曾外孙,唐文治校长的重外孙,他叫沈轶洲。这也是我们家几代人和交大情结的延续。
(作者系唐文治老校长的长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