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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称“媪”


  我的父母叫自己的母亲为“媪”,宁波北仑东部柴桥、郭巨一带都这么叫。“媪”古代是对老年妇人的通称,也可特指母亲,《广雅·释亲》:“媪,母也。”清人王念孙疏证:“媪为母之异名。”管母亲叫“媪”,意义是吻合的;但从语音看,却有一定差异。北仑话称母亲的那个词音[藜u53],与倭寇、蜗牛的倭、蜗同音;而“媪”《广韵》乌皓切,今音[蘅35],与袄同音。所以我一直怀疑“媪”是不是家乡话用来称母亲的那个词的本字。但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字,姑且用“媪”来表示。
  母亲称“媪”,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称呼,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称呼(浙江江山、庆元等地母亲叫“姐”,也是一个独特而古老的叫法。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姐,蜀谓母曰姐。”)。然而就在五六十年前,这个原本属于方言基本词汇的“媪”却遭遇到了挑战,从此不再风光。上世纪五十年代,当邻居家的孩子还满口“媪”、“媪”、“媪”地称呼自己母亲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已经称母亲为“阿姆”了,有的人家则称“阿娘”了。至于我们的下一代,则几乎无一例外地称母亲为 “姆妈”、“阿姆”等,而不再叫“媪”了。
  原因很简单,“媪”,难听!
  难听的原因是,“媪”与宁波话当粪便讲的“屙”读音极为相近:媪音[藜u53], 屙音[藜u44],声母相同(零声母),韵母相同,只是声调不同,媪类似普通话去声, 屙类似普通话阴平。
  这是一个在北仑广为流传的笑话:
  老师家访,问学生:“媪呢?”学生回答说:“媪炒蛋。”
  师生问答的字面意思是:老师问学生:“妈呢?”(你妈在干什么呢)学生回答说:“妈炒蛋。”(我妈在炒鸡蛋)问题就出在“媪炒蛋”上,“媪”与“屙”谐音,听起来多么不雅!
  中国人对人对物的称呼向来有避俗求雅、避凶求吉的文化心理和审美取向。筷子,古代叫“箸”,“箸”与“住”同音,过去行船使帆靠风,没有风船就要停住,因此船家最忌讳“住”,于是“箸”改称为“快”。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一:“民间俗讳,各处有之,而吴中为甚。如舟行讳‘住’,以‘箸’为 ‘快儿’。”“快”后来才写作“筷”。今宁波城区及大部分县市区“筷”读[k‘u],慈溪(部分)、余姚(部分)、上虞、绍兴、嵊州则读[k‘ua],与快同音,后者正是保留了 “筷”的本音。舌头的“舌”与“蚀”同音,商家做生意是为了赚钱,最忌讳“蚀”,于是“舌头”称为“赚头”,舟山渔民甚至称“石浦”为“赚浦”,称 “食罩”(用来罩饭菜的罩子)为 “赚罩”。出于对残疾人的同情,宁波人婉称“瞎子”为“亮眼”,如:“请亮眼先生算算命看。”癌症人人都怕,人们有意回避“癌”字,于是新宁波话把“癌”说成“坏毛病”,如:“该人生坏毛病了,运道咋介推扳了!”
  也有例外。如“棺材”,本该避忌的,吴语却可以指称人。“小棺材”本是宁波的一句骂人话,用于骂小孩或年纪较轻的人,相当于短命鬼,如:“该小棺材时格搭人家造孽,气也拨其加煞了。”但有时也可用做对小孩子的昵称,如:“阿拉屋里小棺材书勿咋看,考考成绩倒交关好。”至于有的地方把政府办公大楼设计得形如棺材,则是借其与“官财”谐音,寄寓“升官发财”之意,这又当别论了。
  谨以这篇短文记录和怀念“媪”这个曾经无比熟稔、如今却渐行渐远的神圣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