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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鲁迅的枪





  10月19日是鲁迅先生逝世73周年纪念日。我想,在这个当代文化人理应铭记的日子里,定会有无数的文章,对于这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饱以无可复加的赞美与追忆。其人虽已逝,千载有余名。作为先生的哺孙,我们的赞美和追念自是理所应当。然而,正是在这庞大的好辞藻里,不知会不会不小心泛起我们此时代的国民劣根性,招来鲁迅先生的一番无情的骂?
  而况,我们与这个时代的确是带有该痛骂的劣根性的。
  通常,我们总看到有人喜欢世故老人一般发些诸如“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的议论,并随便地却煞有介事般地附以几声慨然喟叹,然后再人心不古地投入到日下世风中,奋力博取些多多益善的物与欲,并让这物欲最好横流成川。此时代相距彼时代并非何其遥远,可是两时代的思想却发生了如此天差地远的变化。曾经的国民愚闷如朽木,如今的国民圆滑如卵石。而我们仅仅用了半个多世纪,就从那愚闷麻木的极端,昂首阔步地走到了它的对立面———圆滑虚伪的极端。我们正用极其迅猛的速度,逃离开了鲁迅先生对愚闷国民性的批判,时时回望总不免多了很多模糊的自信和庆幸的表情———终于,离那个爱骂人的老家伙越来越远啦,再也没有人碍手碍脚啦!
  时间的距离就已经让我们感到了难以回溯的遥远,何况是那些并不华丽不堪入耳的骂声呢?曾经,鲁迅先生是嗜骂的,随性而起,想骂就骂。有一本书叫《鲁迅和他骂过的人》,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挨鲁迅笔骂的人竟有三百多个!难能可贵的是,这骂声并非无理的纠缠,而是句句字正腔圆,像挟着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准确地飞刺去。这准确,就像《呐喊》和《彷徨》中的悲愤,是直对着国民劣根性的。祥林嫂的奴性,魏连殳的变节,孔乙己的独演,阿Q的悲喜剧,鲁迅先生费了浓浓的笔墨进行了深入骨髓的揭露,让这些需要鞭笞的劣根性无处可藏了,统统地暴晒在他永远锋利的武器之下,等待无情地解剖!
  这武器,更威猛的,除了小说,更有杂文。
  “这是匕首,这是投枪”,“是鲁迅先生所独创的,是诗人和战士的一致的产物”。鲁迅洋洋洒洒百万字的杂文,不仅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史无前例的文体,更为我们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一部活生生的“史诗”。这史诗里,饱含了鲁迅先生所有的嬉笑怒骂,更描绘了原生态的国民劣根性———媚态的猫,比主人还厉害的狗,像猫一样的叭儿狗,人肉宴席中的食人者……这是鲁迅酿的佳酿,那些坏人根本捂不住它的香醇。人们阅读这种杂文,心里会无比畅快!
  现时代,我们所缺少的,正是这样的杂文。我们繁荣的文化市场从不缺少杂文,可是总稀缺那样尖锐的杂文。那种尖锐,全被掩藏在物欲的云波,软软地如蜡枪头了。剩下的只是一捆杂文越来越高精尖的技艺———或专事堆砌,或华采丽辞,或疏注嵌典,或侃侃而谈……最终装潢了门面,丰富了赞美,积累了自得。哪里想其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为这所谓杂文探究一下、深省一下?千人一面,万人一腔的结果,只是无限地纵容我们正在滋长的浮躁的心性。
  鲁迅先生确实离我们已经很远了,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他的杂文也应该被当做了“史诗”以陈列封存。现在我们所怀有的国民性痼疾,也许不能再用那些远古的药方医治,那只会带来些隔靴搔痒的假感觉,更加麻痹我们变态广博的文化接受。我们更需要现时代的良方,来对症下药,医治我们自身。我们烧了烫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我们污秽不堪的伤口上,烟雾缭绕中,期待那些潜伏在皮肤下的病菌能尽量地被杀死,而非被麻痹。
  我想,今天我们追念鲁迅先生,就是要追念他澄清时代污秽的精神与气魄,并在深情相对时,郑重地接过他的枪———换上我们自己的新子弹。
文学院 郭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