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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教授家———支教尼日利亚见闻之七
●中文系 王士君


  2004年冬,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我曾在体育馆面向全校师生做过一个讲座———《魏晋风流话五柳》。石耿立教授最后做总结时曾援引汤因比的一个命题———如果能够选择,你愿意生活在中国的哪个朝代?他的回答是魏晋时期。他说,这是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这是一个文采风流的时代,这是一个自由呼吸、自由思考的时代。我同意这种说法,虽然当时文人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文人死于政治的绞肉机,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比魏晋更惨烈。
  潘守皎老师说,他愿意生活在宋代。
  他曾详细考证过宋代文人的工资,结论是:一人工资养活一家人还有剩余。且没有骇人听闻的文字狱———开国君主曾有圣旨,明令子孙后代不得杀文人。这才有了苏东坡嘻笑怒骂文采风流,终招至乌台诗案,差点因此“断送老头皮”。但还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我最爱东坡,认为他是中国文采风流的最高峰。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文人,只有像东坡那样的活法,才称得起文人二字。我相信他的考证。在学术上,他有扎实的功底,从不发无根之言。
  来到拉各斯三四个月了。我忽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我去了拉各斯大学教授的家,他们会不会产生新的观点?
  最初产生写一写拉各斯大学教授的家是在我们搬到新的住处时。由办公室到住处步行要半个小时,后半程就穿越教工住宅区。路两旁的教授的院落让人分外眼红,每个院落大约两亩见方(不要怀疑我的估计,我可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主房建在最中央,多是二层小楼。那是教授及其家人的住处,楼前最少有两辆小轿车。在主房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一排小平房,那是仆人的住处。走得多了,发现仆人们不是一个两个,有的多达三五个;仆人也不像我们概念中的保姆或钟点工,而是只为一家服务,且有男有女,男的做保安或洗车整理庭院等工作,女的洗衣做饭。他们的院落大多没有高墙,有的用铁丝网围起,有的直接用高高的灌木做围墙。围墙边上或是高大的面包树,或是直插云天的椰子树,树与院落之间,有各色鲜艳的花。由于常年高温,这些花边开边落,有时地上落英缤纷,而花枝依然璀璨俏丽、花团锦簇。隔着花枝常能看到他们的孩子在悠闲地荡秋千。走在这院落边上,宋人的诗词就会不由地冒出来,“秋千院落重帘幕”。我以为,在富贵生活的描写中,是无人能超越宋人的。他们精致的生活中当然同样是金玉满堂的,但他们的词中从来都是素朴的“帘幕”、“飞絮”,这不仅是富贵,而且还是高贵。所谓“繁华落尽见真淳”是也。在这个蜗居的年代里,更显得雍容气度。那些教授下班回家时,会不会有陶渊明归田时“童仆欢迎,稚子候门”的欢愉呢?
  我曾与一个尼日利亚学生谈及教授的优越生活,对他们月薪两千美金很是羡慕。这学生睁大眼睛告诉我,不,他们不仅是月薪两千美金。他们的住房是不花钱的,如果要他们付房租,每月得一千美金。学校定期对房子进行修缮,并且全是免费的。教授们都有学校配发的专车。要不然的话,他们怎么能养得起那么多仆人?他们哪有钱送孩子到欧美去读名校呢?
  春节时曾到文学院院长某教授家去,算是亲眼看到了教授家的摆设。在约五十平米的客厅里,有至少五十英寸的大彩电,对着电视的是一圈沙发。沙发边上一个木质小象工艺品,这是专门用来放电视及空调遥控器的。沙发后边是宽大的餐桌。餐桌依墙而立,靠墙的一面有一个小窗户,仆人们做好饭就从这小窗口送过来。在宽大的窗帘边上,摆了五六副世界名画,都镶嵌在精致的画框中。尼日利亚人不喝酒,但我们曾住过的招待所却有一个酒吧,每周末,该教授就会到酒吧去泡上一个晚上。我不知他是否会喝醉,不知他是否会有宋代宰相晏殊之子晏几道所写的“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的富足感。
  现在算是明白外方院长为什么自称教授了。有一次,他要找一个人到孔子学院修理水管,也许对此人不熟悉吧。他第一句话是“你好,我是某某教授。”当时这话让我们惊讶了好几天。
  教授,在这儿这个称呼很管用的。我第二次来尼,在机场照例有人要小费,我说:“Sorry.IamaprofessorofUnilag.”(报歉,我是拉各斯大学教授),就这样被轻松放行。现在我给拉各斯大学学生上课,他们都客气地叫我Prof.(教授)尽管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副教授,也教了他们应该用中文叫老师,但大多数学生还是沿用“教授”这个称呼。
  刚下过一场小雨,从教授院落外走过时,看到枝头招摇的花儿,脚下却是“艳粉娇红吹满地”。不由又想起一句宋词:“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
  我投赠石耿立教授的第一篇小文章叫《百无一用是书生》,曾蒙他厚爱。现在我想,什么时候,中国教授不再穷且酸,非洲教授家的燕子也会飞入寻常的中国教授家呢?